第2章

媽媽打開衣櫃，在側邊的老式木箱裡，拿出了一個頗有年代感的賬本。

「媽，不夠甜，這紅燒肉不夠甜啊！」

 

「啊！那我再給你加點糖，再回個鍋。」

 

媽媽應聲走了出去，留我一個人繼續翻看賬本。

 

條條目目，記錄了從出生到現在我的所有花銷，甚至連我出生辦滿月酒的花銷也算在了我的頭上。

 

我越翻越難過，淚水不禁掉落，浸湿了原本就破破爛爛的賬本。

 

我打開木箱，想看看有沒有其他賬本，就算沒有妹妹的，哪怕有家裡的花銷賬本我都原諒爸爸媽媽，我都會努力說服我自己，那個年代就是那樣的，無可厚非的。

 

可是我翻來翻去，什麼都沒找到，唯獨有一個紅色的房產證格外醒目。

 

據我所知，家裡沒有房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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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房子已經賣了，而這個陪讀的房子是租的。

 

我緩緩打開房產證。

 

裡面的地址赫然顯示的就是我們現在所住的房子，而房屋所有人竟然是妹妹！

 

6

 

啪！

 

我把房產證狠狠地甩在了茶幾上。

 

「你們給我妹妹買房子了？這裡的房子都是百萬起的，家裡什麼時候這麼有錢了？」

 

媽媽聞聲趕緊從廚房跑過來。

 

「沒，沒錢，哪有錢啊！也是在按揭還款呢！」

 

「按揭？怎麼還，拿什麼還？拿我每月給你們的租房錢還嗎？你們的算盤珠子打得好啊！都蹦我臉上了！我每個月辛辛苦苦賺點工資，省吃儉用給你們，你們用在自己身上我不會說任何話！可你們竟拿著我的錢給老二買房子，你們拿我當傻子嗎？！」

 

我的聲音越發顫抖，氣得我心跳加速，嘴唇發抖。

 

爸爸看我這樣，反而生起了氣。

 

「一家人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不過是掛個名字而已，寫你寫她不都一樣，將來都是你們倆的。」

 

妹妹也在一旁附和。

 

「姐，你放心，房子以後咱倆一人一半，我不會獨吞的。」

 

「我放心？我放什麼心，三歲看到老。我往你身上搭那麼多錢，對你那麼好，你對我呢？你知道我生日什麼時候嗎？你給我買過任何東西嗎？那天我領你去買手機電腦，我感冒發燒咳嗽了一路，你問過一句嗎？我在職研究生畢業答辯，想跟你借電腦用一下的時候，你說的什麼？那是你的電腦，你不想借！」

 

「景甜，你做了多少讓我寒心的事啊！我卻總是拿你小，不懂事來安慰自己，可是你都二十了啊！我還要理解你、忍讓你到什麼時候？！」

 

一旁的爸爸看不下去，又開始幫妹妹說話。

 

「景然！你別太過分了，你比她大十歲呢！你別忘了你是姐姐。我們寫你妹妹名字還不是她啥也不是，沒你優秀，可能畢業連個正經工作都找不到，但是你不一樣，你努力上進，工作好，你根本不差這個房子！」

 

我苦笑。

 

「姐姐，就因為我是姐姐！」

 

「爸，我也是從畢業處處碰壁一點點走到今天的啊！你覺得妹妹畢業沒有工作，你給她留後路，那我呢？我剛畢業找不到工作的時候，你是怎麼說的？」

 

「你和我說，然然，你想想辦法，我看咱們這很多女孩子都去一線城市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開著豪車回來，一次給父母甩個幾十萬，我看她們來錢挺快的，不行你去和她們學學！」

 

「你現在怎麼擔心老二畢業找不到工作了，不行你也讓她去跟她們學學啊！」

 

「爸，你真的不知道她們去做什麼嗎？你為了錢，連你自己的女兒都要賣！」

 

爸爸被氣得指著我。

 

「我……我再怎麼樣，我都是你爹！我和你媽生了你，把你養這麼大，你身上流著我們的血，你就是欠我們的！一輩子都欠我們的！你個小兔……」

 

爸爸捂著心髒，疼得嗷嗷叫，兩鬢瞬間流了很多汗珠。

 

媽媽嚇得直推搡我。

 

「你別說了！你要把你爸氣S嗎！」

 

我也嚇得慌了神，趕緊喊景甜打 120，我哆哆嗦嗦地翻找著速效救心丸。

 

這大概就是子女的無奈，即使我對父母有再多的怨氣，即使他們對我有很多的不公。

 

可是我骨子裡永遠覺得我欠他們的，他們永遠是我的軟肋，我永遠要低他們一頭。

 

到了醫院，各項檢查顯示爸爸沒事。

 

和醫生詢問完情況的我一回頭正巧看到明明已經睜眼的爸爸瞬間閉眼，繼續裝昏迷的一幕。

 

我懶得揭穿他，看了一眼媽媽。

 

「媽，你好好照顧爸爸吧！我最近工作很忙，沒什麼事就不回來了，你告訴爸爸，少來幾次醫院的錢夠他多抽不少煙，喝不少酒呢！」

 

這次我沒有像往常一樣給他們留錢，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院。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聯系家裡，也沒有回家。

 

媽媽倒是來看過我兩次，每次還帶些她炒的菜過來。

 

我雖然面上依然冰冷、生氣，但是心裡卻被一點點溫暖。

 

長期缺乏父母關愛的人就是這樣，總是受不了父母的一點點示好。

 

7

 

我和父母的僵局在張璟宸向我求婚之後告終。

 

我還是選擇帶他回家正式見了我的父母。

 

我和張璟宸相戀七年，從大學走到畢業工作。

 

他在央企上班，爸爸是農科院院士，媽媽是大學教授，哈市本地人，有車有房。

 

許是因為我太久沒有回過家，許是張璟宸帶的禮物足夠厚重，總之，這次爸媽態度足夠熱情，菜也做得極其豐盛。

 

飯桌上，父母對我的熱情甚至讓我感到陌生，和諧歡樂的就餐氛圍是我以前未曾經歷過的。

 

可這一切，又在爸爸去臥室拿出了那個賬本以後戛然而止。

 

他笑眯眯地看著張璟宸，把那破舊的賬本逐頁翻開，似乎在炫耀他是怎麼富養他這個女兒的。

 

「小張啊！你們現在要談婚論嫁了，我和然然媽對你也是十分滿意，但是有些東西我該提還是得提的，畢竟，這是我的寶貝女兒，我想要她風風光光地嫁人！」

 

「叔叔阿姨，我懂，我明白，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習俗、規矩，您盡管說，能做到的，我都會盡量滿足。」

 

說著，張璟宸拉起了我的手，寵溺地看著我。

 

我不禁心疼張璟宸這個天真如傻狍子般真摯的眼神，他不會知道等待他的到底是什麼。

 

爸爸繼續道：

 

「這個是然然從小到大的花銷，你可以查查當年的物價，我絕對沒有虛報，一共是 98,476.50 元，但是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通貨膨脹你懂吧，以前的十萬塊錢不得是現在的一百萬呀！你要是想娶然然，這錢，你得給我，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們這個女兒算是幫你們張家養的。」

 

「對了，然然剛來哈市找工作的時候，我還給她拿了一萬塊錢，這個錢我沒記在賬本裡，我也就不和你們計較了，就當我給我女兒的陪嫁了。」

 

爸爸的表情顯示出好像他此時此刻無比闊綽一樣。

 

面對這樣的家庭，這樣的父親，我感到很羞愧，我試圖把手從張璟宸的手裡抽出來，他卻把我的手握得更緊了。

 

「叔叔，您說得對，您培養了這麼優秀的女兒，就算不拿這個賬本，我也理應孝順您和阿姨，感謝您舍得把寶貝女兒嫁給我。」

 

爸爸一看，張璟宸輕松的樣子，瞬間露出一副市場買衣服砍價給高了的悔恨表情。

 

媽媽趕緊補充。

 

「不過這一百萬可不能算作彩禮啊！彩禮需要另算，我們那有 50 萬、100 萬、200 萬的，但至少也都是五十萬，具體給多少，就看你對我們然然的重視程度了。」

 

「我們那邊講究五金一鑽，而且還要給丈母娘買一份。還有老丈人的金手表，小姨子的改口費。」

 

「對了，你們倆的改口費我們也會給的，我們那的習俗是雙方家庭都給新人十萬塊錢的改口費……」

 

他們越說越離譜，我臊得臉通紅，仿佛爸爸正在明碼標價地把我賣出去，可他標的還是天價，我根本不敢想。

 

我打斷了爸爸的話。

 

「爸，這是張璟宸第一次來咱家，這些事你要商量也是和人家父母商量，我公司還有事，我們先走了！」

 

說完，我拽著張璟宸那還在夾菜往嘴裡送的手就走。

 

8

 

我沒想到爸媽會這麼離譜，會讓我如此難堪。

 

我從未跟張璟宸講過我的原生家庭，平時總是裝作一副還算和諧美好的樣子，沒想到今天暴露得如此徹底。

 

一路上，我都默不作聲，我知道這樣的父母一定把他嚇壞了，或許他會和我提分手，或許我先提能減少一些他的負罪感。

 

我猶豫著如何開口，張璟宸卻先開了口。

 

「然然，你是不是生我氣了，因為剛才我沒直接同意是嗎？」

 

「其實在來你家之前，我和父母已經商量過了，我們結婚，車子房子都過戶到你名下，彩禮二百萬，還有市中心有套三室一廳就送給你爸媽住，他們年歲也大了，總不能還在租房子，三室一廳未來逢年過節咱們和小姨子都回家的話，也住得開。」

 

「隻是，因為剛剛叔叔阿姨一直在說，我在算，我怕我們計劃給的錢還不夠……」

 

我很意外他會這麼說，我看著張璟宸那雙清澈又愚蠢的眼睛，弱弱地說。

 

「我還以為你會嫌棄，嫌棄我的原生家庭，嫌棄我父母處處算計的貪婪模樣。」

 

張璟宸連連搖頭：「你是你，他們是他們，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我不會因為他們是怎樣的人就判定你是怎樣的人，我和你相處了七年，你是什麼樣的我再清楚不過了。我怎麼會因為一次見家長就放棄了我追了兩年才追到的寶貝女朋友呢！」

 

說著，他寵溺地摸了摸我的頭。

 

然後又忽然皺起了眉頭。

 

「不過……」

 

「不過什麼？」

 

我還是抑制不住地緊張了起來，即使剛剛張璟宸說的話冠冕堂皇，可是，習慣了消極的我還是會擔心。

 

張璟宸把我緊緊地擁在了懷裡。

 

「不過，在看到叔叔拿出賬本的那一刻，我真的好心疼，我的女孩到底是怎樣長大的，九萬多塊錢竟然把你養到大學畢業，連鉛筆、橡皮這些小錢都記在了裡面！」

 

「而且，我發現裡面什麼水果、零食的錢都沒有……然然，我真的很後悔沒有早點遇見你，不然我一定讓爸媽把你接來當作我的童養媳，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

 

張璟宸的字字句句都像火一樣熱烈地包圍著我。

 

一點點填補我內心的缺失。

 

9

 

也不知道張璟宸是怎麼跟家裡交代的，但至少是按我期待的那樣，避免雙方家長的見面，免去了什麼訂婚宴的習俗。

 

我實在是不想讓我的父母繼續給我難堪了。

 

直到新婚的前一晚，那是我父母和對方父母第一次打照面。

 

我提前跟爸媽強調了幾遍，他們提的條件張家都同意了，見面時說話大氣一點，不要總是錢錢錢的，有什麼事和我說，我再傳達。

 

在晚飯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原以為平靜的一天終於要結束了。

 

可我的爸爸忽然站起來，在雙方家庭的親戚朋友面前，忽然大聲說。

 

「對了親家，之前我們隻說了小姨子的改口費，忘記強調金額了，我們這邊妹妹的改口費是一萬零一。」

 

原本歡聲笑語的飯桌忽然變得鴉雀無聲，爸爸的行為不僅給我難堪，也給張家跌了面子，畢竟人家市裡現在別說什麼妹妹的改口費，就是要彩禮的都少之又少。

 

我和爸爸之間隔著媽媽，我隻能踢媽媽，暗示他讓爸爸別再說了。

 

可媽媽竟給我遞了一個得意的眼神，好似他們做出了什麼值得表揚的行為一樣。

 

最後還是張父打破了僵局，他微笑著回應。

 

「萬裡挑一，沒問題，我們兒媳婦的妹妹自然也是萬裡挑一的。」

 

我借口吃飽了，還要回去布置房間，趕緊把爸爸媽媽叫走。

 

張璟宸拽住了我的手，示意我回去不要和爸爸媽媽吵架。

 

可是我依然沒有控制住，回去以後，我大聲地朝爸媽喊。

 

「為什麼，你們已經要那麼多了，為什麼沒完沒了，新娘的改口費也不過一萬零一，你們要了十萬，現在又要妹妹的！你們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你這臭丫頭怎麼不識好歹呢！我們要的改口費不也是給你要的，我們又得不到！你妹妹這個，我們要了不也是給你減輕負擔嗎，多要一點，你平時就可以少給你妹妹一點！再說我不趁今天飯桌上提，他們能同意嗎？為了面子，他們也得同意！」

 

說完他們還一副得意的表情，仿佛打了一場漂亮的彩禮仗。

 

我知道和他們這樣思想的人怎麼也說不通，我也不想在婚前這樣美好的時刻再氣得心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