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自此，我們心照不宣。

 

她好像對我這個素未謀面的人有些說不出來的敵意。

 

「膽子真大啊，敢入這一行，你不怕？」

 

我一愣：「你怎麼知道？」

 

「我不僅知道，你當初那些事還是我查到的。黎煦倒是反應快，馬上就去刪帖刪照片，還轉過頭來威脅我。」

 

我不知道還有這回事。

 

尤其，我很久沒聽過黎煦的名字。

 

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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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她的作為隻是在我本就斑駁的傷口上撒了把鹽。

 

因為太麻木，這點鹽真顯得不痛不痒。

 

隔著短短的距離，秦暖避也不避地打量我，紅唇輕啟：「我隻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喜歡你。」

 

我聲音很輕：「可能是，你做的這些事，我永遠都不會做。」

 

「真清高。」

 

她輕笑：「我看你能清高多久。」

 

我轉頭看她：「你對我沒必要有這麼大惡意，畢竟最終我們誰都沒得到。」

 

「是，畢竟你也紅過一陣，又是公眾人物，他也沒找過你。

 

「可我就是不甘心，憑什麼你當初得到過？」

 

秦暖確實不甘心。

 

年底的晚會上，她開始穿跟我一樣的禮服，買我們相似的通稿。

 

結果就是我為了紅什麼都蹭，網紅出身果然上不得臺面。

 

我知道，這隻是前戲，她隻是想先敗壞我的路人緣，還在醞釀更大的風暴。

 

提前跟姜晴打過招呼，她很早就接到預警，開始準備後續的公關事宜。

 

之後，我跟秦暖在一個飯局上相遇。

 

我差點被下藥，想也知道拜誰所賜。

 

但抱歉，我略懂一些拳腳，轉頭就把要動手動腳的人摁在桌子上。

 

手裡還捏著鋒利的刀片。

 

「我家裡人都不在了，我活不活著也無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想幹什麼，來跟我說？」

 

那人酒都嚇醒了。

 

話音一落，我自己都想笑。

 

這些痛苦怎麼就能成了威脅人的話。

 

第二天，那些黑料如期而至。

 

配合著什麼想紅想瘋了炒作，金主、飯局一起。

 

那些我本也沒想藏住的往事，終於被所有人知道了。

 

27

 

我從小賣部回來時，黎煦還沒走。

 

屋裡都是暖烘烘的飯香，他穿了件明顯有些小的圍裙探頭招呼我。

 

「洗洗手坐下吃飯。」

 

我手裡還拎了點食材，湊近看了看，「都是我喜歡吃的。」

 

「也不是隻有你記性好。」

 

菜還是熟悉的味道。

 

人的大腦很奇怪。

 

有些事情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

 

可當遇見跟那時一樣的天氣、一樣的味道、一樣的聲音，記憶就會突然S灰復燃。

 

「你什麼時候回京市？」

 

黎煦動作一頓。

 

我急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就是覺得這裡也沒有一家舒服一點的酒店，我家也——床板很硬，油煙機也很難用，你昨天都沒睡好。」

 

「誰說的，」黎煦眼裡戲謔：「我昨天睡得很好。」

 

「你——」

 

他神情放松下來，繼續吃飯：「我有那麼金貴嗎？」

 

「你有……」

 

「那你還不是說丟就丟。」

 

我不敢說話了，埋頭吃飯。

 

「沒有怪你的意思。」

 

黎煦嘆了口氣，夾了點菜給我：「我也在怪自己。」

 

晚上，黎煦叫了外賣，道具齊全。

 

老舊房間的小板床，我被黎煦從身後抱住。

 

床板的嘎吱聲中，我隻聽見他反復問我，還要不要他走。

 

我氣都喘不勻，一直告饒，說再也不要了。

 

床頭有媽媽的照片，我受不住，蓋上了相冊。

 

黎煦笑了一聲，咬住了我的耳朵。

 

時間還很早，縣城睡的早，晚上 10 點外邊就沒了聲息。

 

黎煦擦著頭發出來，又掛掉一個電話。

 

他最近掛掉的電話很多。

 

現在的黎煦想要擁有假期，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當初學校論壇上的帖子是秦暖發的，她想跟我更近一步，可我不想。她就不知道從哪打聽到了你的事。」

 

這些事我已經知道了。

 

黎煦見我在陽臺上發呆，幫我蓋上一條毯子。

 

身側的電暖氣烘的身上暖意融融。

 

黎煦背靠牆，聲音不緊不慢：「我知道了你的事……但是也幫不上什麼忙，就隻讓人刪帖，又讓導員聯系了你，想讓你放寬心。我猜你那時候應該不想見到我。

 

「本來想幫你起訴她，但我不是當事人。後來秦家也出面……」

 

黎煦沒說下去。

 

「我以為你會討厭我。」

 

「沒有，」黎煦說，「我就是，有點心疼你。」

 

「總覺得，如果不是那樣，你這樣的人，會有多麼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都從沒敢去想過那些如果。

 

我們沉默地相擁，誰都沒再說話。

 

黎煦沒說的是，那時的事，沒那麼好過去。

 

他這些年沒少針對秦家。

 

他又問：「你是不是從沒找過我？」

 

「我隻是不敢，時機也不合適。」我沉默半晌，說：「你也沒找過我。」

 

「之前是還沒到時候，後來到時候了，正要找你，就恰好——」

 

他也不關注娛樂圈。

 

可就在那天，他去接表妹回國。

 

車裡常年放著當年寧冉送他的 21 歲生日禮物。

 

「欸，你也喜歡聽寧溪的歌？」

 

「寧溪？」

 

「這就是她的聲音呀，我是她的鐵粉不會聽錯的！不過我好像沒有聽過這個版本欸，你從哪裡搞來的？」

 

某種可能性極高的猜想在他的大腦中成形。

 

第二天一早，他就看完了我出道兩年所有的綜藝、舞臺、客串、演唱會物料……

 

還有那天剛爆出來的黑料。

 

我回老家的當天，他親自找上了姜晴。

 

「我爸的事是真的。

 

「但是我沒有金主，沒有潛規則。我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我眼眶紅了。

 

黎煦吻了下我的眼角：「我知道。」

 

我還惦記著：「你爸媽……」

 

「我沒跟你說過我家的事吧？我爸有喜歡的人，但是還是跟我媽結婚了，就因為什麼門當戶對。」

 

黎煦聲音很輕。

 

「後來那麼多年，他都在外邊養著人。我媽很喜歡他，所以挺受打擊，情緒身體都不好，走的挺早。」

 

黎煦苦笑：「到我長大，他還要我跟他走一樣的路，憑什麼？他也該去養老了。」

 

空氣靜默半晌。

 

「冉冉，什麼時候回京市？我們一起。」

 

我咬住唇，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非常難過，但也非常麻木，所以我不會哭。

 

可在此刻，眼淚卻怎麼都止不住。

 

我答非所問：「你再想想，你虧大了。」

 

「我每天做的生意夠多了，不想感情上的事也做生意。」黎煦蹲下身，把我橫抱起來，往屋裡走。

 

「還替我考慮，你是菩薩？」

 

「我——」

 

隻是怕你後悔。

 

「別哭了，我在這裡。」

 

黎煦看著我，一字一頓：「現在的我能接住你了。」

 

28

 

一周後，樓下奶奶的女兒回來。

 

我跟黎煦一起回到京市。

 

警覺地發現有狗仔，我下意識想擋在黎煦面前：「有人偷拍——」

 

「拍就拍……別蹦了，你這個身高想擋住誰？」黎煦一把把我拽進懷裡，冷笑，「我看誰有發出去的膽子。」

 

司機早早等在外面。

 

黎煦幫我打開車門，「你家在哪？」

 

我報了個小區的名字，還補充了詳細地址，卻發現車開的方向不對。

 

「你也沒往我家的方向開。」

 

「嗯，本來想順路帶你去搬家，但太遠了，先去我家，之後再搬。」

 

車呼嘯而過，把街景甩在了身後。

 

……

 

姜晴風卷殘雲般地幫我處理的很多事，也適時發布公告。

 

這檔採訪一百個女性原生家庭的節目是她偶然發現的。

 

她覺得公眾人物無論在什麼時刻都不能失去自己的聲音和立場，我在此刻應該站在一個合適的舞臺上說些什麼。

 

「我沒有金主，更沒做什麼拉踩的同行的事。

 

「但我爸爸的事，都是真的。」

 

我頓了一下，繼續說：「他S於車禍，那時他被我發現了一些不好的事，急著來阻攔我報警，就沒看到衝過來的車。」

 

主持人一時無言。

 

「你們知道嗎？我們的基因裡有很多東西，原生家庭從某種程度上會影響我們將長成一個什麼樣的人。我的經歷和挫折都告訴我，或許無論我怎麼掙扎，都難以擺脫血肉相連的情感牽扯，和沒法否認、真實存在過的過去。我們會被那些東西塑造。

 

「我沒有從他的犯罪所得裡得到任何東西，可我受他的影響，專業和工作都丟了。他這麼多年，唯一送給我們母女的，就是我媽走前用的那塊兩千塊的手機，和我被迫失去一部分選擇權的人生。

 

「那時候我真有種戛然而止的錯覺，所以我買了鐵盆和木炭回到老家。可在那天，我看到媽媽生前留下的、她住院那天才給我織完的圍巾，我突然覺得，如果在秋天S去，我就沒辦法在冬天戴上這條圍巾了。」

 

我抱著懷裡的米色圍巾，輕笑：

 

「我這才發現，過去不僅有痛苦，我們也不是為了痛苦活下去。那些支撐我們活下去的，是夾縫裡的溫暖和愛。即便很少，但它們應該比痛更有力量。

 

「當天晚上，是我那麼久以來第一次夢見她。

 

「除此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

 

「我們開始的時候就不磊落，到後來，我又很自私地把他當成某種美好的意向，貪戀那點我原本的世界中從來沒有的東西，即便後來我把他弄丟了，他的存在卻好像仍舊在提醒我。

 

我頓了一下：「提醒我，如果向上走真的很難，但至少不要輕易墜落，還沒有山窮水盡，如果哪天，我們能再相見呢？

 

「沒有過去的人是沒有未來的。如果那些是命運非要我接受的，那麼我接受了。」

 

我通通接受。

 

「電影裡是那樣說的不是嗎？」

 

【希望是個好東西，也許是個最好的，好東西是不會消亡的。】

 

我每年將自己收入的 30% 捐給國家禁毒事業。

 

再有 30% 捐給為尿毒症患者設立的慈善組織。

 

無法擺脫的，就背負著向前走吧。

 

姜晴在臺下抹眼淚。

 

我輕聲說：「我們終究能走出屬於自己最好的路。」

 

29

 

原生家庭的話題本就在熱度中心。

 

節目播出後，輿論依舊兩極分化，但為我說話的顯然更多了。

 

姜晴坐在保姆車上，興衝衝地給我讀評論：【那些都是她爸爸做的事，她從來沒有從中得到一點好處，隻是恰好跟那種人生成了父女。】

 

【所以我們現在做的事不就是連坐嗎？】

 

【有多少人好不容易從原生家庭裡掙脫出來，她們代表著某種希望，不要在這樣希望的火苗上再澆冷水了。】

 

【嗚嗚嗚其實我有點想哭，我的原生家庭也很不好，可是我什麼時候才能走出去呢？】

 

【昨天我爸又喝醉了，打了我和我媽，我媽還讓我忍忍。我真的想S，可看到了寧溪說的話。是不是如果現在S了，就再也吃不到我最喜歡吃的那家麻辣燙了？】

 

下面跟了一連串的抱抱。

 

除了這些外，很多秦暖的粉絲依舊在攻擊我。

 

總的來說就是賣慘好一套，好像誰的生活容易一樣。

 

可不成想，這些跳腳的言論並沒有換來從前的一呼百應。

 

反倒讓秦暖迅速陷入眾矢之的。

 

因為我被她設計跟她穿了同一件禮服上晚會，當晚就被人買了想紅想瘋了的熱搜。

 

圈外人不懂，圈裡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怎麼回事。

 

瞬間，當初那些被她家拉踩的、被她買輿論中傷的人紛紛站出來陰陽怪氣。

 

說她擅長買熱搜操縱輿論不說，工作不爽了就拿打工人出氣。

 

對投資商和對工作人員完全兩幅面孔。

 

半夜喝醉了還要叫早已睡下的助理去接，參加的綜藝、活動、電視劇，都要逼經紀人去跟後期攝制組交代，要給她一帧一帧的美顏。

 

代入感太強，網友瞬間就被點燃了。

 

質疑、辱罵，那些她曾經利用過的力量，通通都反噬到了她自己身上。

 

就在相關討論被推向高潮時，那晚包間裡張總的一段錄音被爆了出來。

 

「真不是我給寧溪下的藥啊，是秦暖——是秦暖讓我那麼幹的！她說幫我跟寧溪牽線，真不是我啊……」

 

這段錄音瞬間掀起軒然大波。

 

甚至有人要求官方介入仔細調查。

 

那天形勢匆忙，我沒來得及取證。

 

不過事已至此，如果要進一步調查，我當然不介意去作證。

 

秦家這些年並不好過，他們已經沒有能力把秦暖保護的那麼好。

 

姜晴看著瞬息萬變的輿論，輕輕松了口氣，「坦誠和認真是能被人感受到的，虛假和醜惡也是。」

 

……

 

到家時，黎煦正在做飯。

 

高挺的鼻梁上架一副銀絲眼鏡，平板上是他晚上要做的食譜。

 

「錄音的事……是你做的？」

 

「是。」

 

黎煦摘下眼鏡，聲音波瀾不驚：「誰讓他恰好需要求我。」

 

這個話題沒再繼續，因為並不重要。

 

還沒有做飯重要。

 

黎煦最近沉迷研究食譜，特別是知道我這幾年胃不好後。

 

這成了他工作以外為數不多的愛好。

 

晚飯吃個七分飽，我把碗扔到洗碗機裡，

 

香薰機裡是淡淡的木質香味。

 

我捧著手機看了會，突然湊到黎煦跟前：「我想養隻貓。」

 

「怎麼？」

 

「就是想試試看，去養好一個小生命。」

 

我補充：「我之後還想養小孩。」

 

我對家庭是有渴望的。

 

而且我不是我會愛人，我媽媽把愛這件事教的很好。

 

黎煦明白過我的意思。

 

得出結論：「真會招人。」

 

他微博首頁全是我。

 

總能刷到我的發言片段。

 

那些視頻，即便他從前已經看過，卻依舊會在刷到時停頓下來。

 

「如果還處在從前的困境裡，你是不是不會考慮跟我在一起？」

 

「是。」

 

黎煦啞然：「你……還真誠實。」

 

「反過來你也不會。」

 

如果黎煦隻是拉住了那時候的我，我們可能不會成長為現在的樣子。

 

不夠成熟的感情，很容易就能被消磨殆盡了。

 

「但我不會一直在那，同樣，你也不會。就算不成為現在的我，也會朝其他方向努力。」

 

「我隻是——」我想了想才回答。

 

無論走到哪一步也好，至少永遠都要向上走。

 

要懷抱希望去生活。

 

哪怕我的人生已經與黎煦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