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分明不希望我去。

 

但又怕這不是我的真實想法，很想問個清楚。

真是擰巴。

 

我捏捏她的小臉蛋，深情表白。

 

「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啊！一想到要離開你，我的心裡就難過得想哭，隻有在你身邊，我才會感覺到開心。」

 

她垂下眸子。

 

「為什麼喜歡我呢？你不覺得我很壞嗎？我打宮女，打嬤嬤，還打過太監，他們都說我很壞，父皇……也不願意理我，他寧願寵愛鎮安，也不願意理我。」

 

她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我的心變得好柔軟，真希望我是一片葉子，可以將她溫柔的包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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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了。

 

她看見皇帝和皇後緊張鎮安的樣子。

 

他們隻是問了問她如何，便毫不猶豫地奔向了鎮安公主。

 

這一幕刺痛了她。

 

我想，帝後當時那樣做的原因很多吧。

 

鎮安公主那時在哭，她哭起來漂亮，可愛，像一顆染了露珠的鑽石，是屋子裡最亮眼的存在。

 

也可能她養在皇帝和皇後膝下，帝後對她投入了更多的感情。

 

還有可能，是因為她是女主，她的光環注定會影響很多人。

 

原因不能一一分析清楚。

 

但鎮安可愛，並不意味著六公主不可愛。

 

她也有值得人憐愛之處，隻不過愛她的人身份不是那麼的高貴，隻是兩個宮女。

 

而且，這世上就是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

 

六公主隻是其中的一ţṻ₄個罷了。

 

她隻是倒霉，不代表她不好。

 

我輕聲道：

 

「我才不覺得你壞，我覺得你很勇敢，特別特別勇敢，你敢保護自己，你不怕別人說你的壞話。」

 

「你富有反抗精神。對這世間的看法很深刻，對我來說，你和別人不一樣，你非常非常特別。」

 

「特別到我看見你，就忍不住地想靠近你。公主，你是獨特的。」

 

「但不是每個人都看到你的獨特，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欣賞不了你的獨特。」

 

「這個人可能剛好是你的親人，僅此而已。」

 

六公主不說話了。

 

她看著床頂，或許在思考我說的話。

 

良久，她輕聲道：「歲安，我母妃叫我容寶兒，你也可以叫我容寶兒。」

 

我的心好溫暖。

 

我好想親親她的小臉蛋。

 

我這樣想，就這樣做了。

 

「好的，容寶兒，乖乖睡覺了，明早我給你講故事。」

 

13

 

六公主睡了。

 

安姑姑走過來，語氣幾分落寞。

 

「你雖然講得很好，但你不該讓公主知道，陛下不喜她。她以後的路該多難走。」

 

「姑姑，六公主需要愛。」

 

「我知道。」

 

「不，六公主需要的是偏愛，若注定不能得到，不如盡早看清，自己愛自己。」

 

安姑姑愣怔住。

 

半晌，她說：「歲安，你來了真好。」

 

我笑了笑，看著六公主。

 

她明明睡著，可頭頂惡毒女配幾個字卻又暗淡了幾分。

 

這一晚的福寧宮，前所未有的寧靜，所有人都睡了一個好覺。

 

早起，安姑姑已經給六公主的床帳掛滿了布娃娃。

 

而我給六公主講了美人魚的後半段。

 

去上學時，她趁著課間又分享給了鎮安公主和三公主。

 

三個女孩兒淚眼汪汪。

 

「王子太壞了，她怎麼能不認識人魚公主呢？」

 

二皇子很不屑。

 

「一群愛哭鬼。」

 

三個女孩兒很生氣，不理二皇子。

 

二皇子自覺無趣，去和別的皇子玩兒了。

 

我唇角彎了彎。

 

好欣慰啊，我的小公主終於可以和別人一起被用上一群這個詞了。

 

太子趁人不注意，叫住了我。

 

「你叫歲安？你以後便跟著鎮安，給鎮安做些小玩意兒，你除了拿一份宮中的份例，本宮會額外再給你一份份例。」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

 

他篤定我一定會見錢眼開，一定會答應。

 

他在小瞧我。

 

我垂眸。

 

「謝太子殿下垂青，不過後宮諸事需皇後娘娘首肯，除非娘娘吩咐，奴婢不能擅自做主，但奴婢在福寧宮待得很好，並不願調動。」

 

我拒絕了太子，太子有些生氣。

 

「你不過是一個奴婢，本宮看重你才如此，你可知跟著鎮安，將來才有你的前程。」

 

我行了一禮，不再言語。

 

我不喜歡和任何一個深情男二溝通。

 

世間事，但凡和深情，和情愛沾了邊，就變得不講道理。

 

一上午，太子都繃著臉。

 

到了放學。

 

太子當著所有人的面再次問了我。

 

「這是本宮給你最後的機會。」

 

眾目睽睽之下，我若回絕了太子，是真的打太子臉面。

 

眾人看人下菜，恐怕我和六公主以後得日子不好過。

 

真可惜，好不容易打開的和諧局面。

 

我猶豫著措辭，想著如何才能不傷太子的體面，讓這件事情平安解決。

 

驀地，六公主站出來護在我面前。

 

「太子哥哥，你搶我宮裡人，問過我了嗎？在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妹妹？」

 

她說完，不等太子說話，便跑出去。

 

她帶著我們一路往坤寧宮去，然後便跪在了坤寧宮外，抽抽噎噎地哭泣。

 

太子追過來，急得要命。

 

他讓人去拉六公主，隻要一動，六公主就哭著喊疼。

 

太子漲紅了臉。

 

他這輩子沒有這樣丟人過。

 

良久，皇後來了。

 

她看著六公主，淡淡道：

 

「你的事本宮已經知道了，但本宮不會為了你罰太子，這是你母妃欠本宮的，以後太子和鎮安不會再招惹你，但你以後也不得再來坤寧宮。」

 

14

 

後來，我輾轉通過許多人之口，東拼西湊出皇後如此厭惡六公主的真相。

 

她的母妃娥妃投毒害得皇後流產。

 

這仇怨，皇後一輩子都放不下。

 

之所以沒有對六公主下手，不過是不屑於與一個孩童計較。

 

但她和太子永遠都不可能喜歡六公主。

 

回去的路上，六公主很平靜。

 

我很好奇。

 

「容寶兒，你在想什麼？」

 

「沒有想什麼。」

 

「你不難過嗎？」

 

「嗯？我不難過，他們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們，這很公平。」

 

她是真的不傷心。

 

我放心了。

 

她頭上的惡毒女配幾個字又暗淡了一些。

 

隻剩淡淡的一層。

 

可她的情緒太平靜了，少了孩童應有的活潑。

 

她太早熟了。

 

但沒關系，我會帶她做小孩子做的事。

 

我每天給她講一個童話故事，讓她分享給三公主。

 

漸漸地，她成了文華館的故事大王，孩子們都圍著她，連太傅都愛聽，有時悄悄站在外面聽她講完才進來上課。

 

鎮安公主被太子黨拉出去玩兒，聽不上，時常悶悶不樂。

 

六公主察覺了，便每天手寫一份故事，悄悄放在她的書袋裡。

 

這成了她們之間的小秘密。

 

兩個小女孩兒，默契的心照不宣。

 

再後來，安姑姑打著方便給六公主煎藥的名頭，申請了小廚房。

 

從此，我可以在那裡給六公主做愛心煎蛋，奶茶，小蛋糕，炸薯條，鐵板豆腐。

 

她借此籠絡了一群小公主，小皇子，不再是被孤立的那個。

 

有時，我還會弄個靈魂汁子麻辣燙解解饞。

 

六公主邊吃邊吸溜，明明辣得要命，卻邊喝水邊吃，惹人笑得不行。整個福寧宮的宮女都跟著胖了一圈。

 

冬天，安姑姑為她縫圍脖，做護手，做帽子。

 

雖然沒有鎮安公主那樣上好的狐狸皮子，但一樣的漂亮溫暖。

 

況且，她白天有我縫制的口罩，晚上有我縫制的防止口呼吸的面罩。

 

這是獨一無二的。

 

我的小公主就這樣平平安安長大，長成了一個幹淨利落的大姑娘。

 

十四歲那年，她的身高徹底超過我，可以低著頭看我了。

 

而我也已經二十四歲。

 

距離出宮隻有一年。

 

她還是經常見不到皇帝，隻能在宮宴上和其他公主一起排隊等著她的父皇問幾句。

 

但她已經學會了接受這一切，平靜不怨懟的繼續自己的生活。

 

她頭上的惡毒女配幾個字早就消失不見。

 

現在的她就是她自己，不被任何人定義。

 

皇帝有時會看著她的樣貌，感慨幾句，她長大了。

 

除此之外，父女之情淡淡如水。

 

可她並不覺得失望。

 

她變得成熟，穩重，成了一個值得信賴的姑娘。

 

十五歲公主及笄那年。

 

我也二十五歲。

 

安姑姑問我，作何打算？

 

是留在宮中，將來隨著公主出嫁待在公主府？

 

還是出宮去？

 

她傾向於一直陪在六公主身邊。

 

她已經快四十歲，宮外的世界對她來說，陌生而令人恐懼。

 

她說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能跟著公主去公主府是最好的打算。

 

而我猶豫了。

 

我想起曾經，我隻想熬到二十五歲出宮，但這一天真的到來，反而有許多不舍。

 

公主的及笄禮，由皇後主持。

 

她給了六公主體面，讓六公主在外人眼中，不至於成為一個不受寵的公主，將來說親也好說一些。

 

鎮安公主也來送了禮，她頭頂的女主幾個字也淡了，但並沒有完全消失。

 

我想，她可能還要有一番情感糾纏，也不知道將來何去何從。

 

但為她操心的人很多，輪不到我，我也不想操心。

 

我的心隻在我的小公主身上，我隻盼著她健康長大，歲歲平安，年年無虞。

 

15

 

我們回去拆所有人送的禮物。

 

安姑姑拆到皇後的禮物時，拿來給六公主看。

 

便看到那盒子裡除了一些常規的賞賜，還額外有一份地契和一沓書稿。

 

翻開全是六公主從前寫給鎮安公主的故事冊。

 

裡面還有皇後娘娘的批注：

 

【荒唐！】

 

【駭人聽聞！】

 

【倒有幾分趣味。】

 

【奇思妙想，令人稱快。】

 

我們三人相視莞爾，原來這些故事皇後娘娘也愛讀。

 

鎮安公主及笄那天。

 

有一位遠道來的貴公子來參加她的及笄禮。

 

那貴公子的父親與鎮安公主的父親曾是同僚，後來鎮安公主被選為公主入了宮，兩家多年沒有見面。

 

這一次，是特地派人來為鎮安公主送上賀禮。

 

那貴公子風度翩翩，一來就被眾人矚目，成了與太子比肩的風流人物。

 

我看著他頭上的【男主】兩個字若有所思。

 

我想，不愧是男主呢，真耀眼。

 

我看向我的小公主，問她看那貴公子如何？

 

六公主仔細地看了看，平靜道：「很好。」

 

但說完，也就算了，沒有任何波瀾。

 

甚至不如她水壺裡的奶茶引她關注。

 

她低頭，喝著奶茶，低聲吐槽。

 

「姐姐，我不愛吃姜，以後別放姜了吧？」

 

「不是我做的，安姑姑做的，你去和她說，我說不動她。」

 

「算了，我還是喝吧，我也說不動她。」

 

我們相視一笑，從熱鬧的人群中退出，回到屬於我們的寂靜。

 

夜晚的御花園, 星空真明亮。

 

她拉著我的手, 輕聲道：「姐姐, 你出宮去吧, 我知道你一直想出宮, 憑你的本事，也不該留在宮裡。」

 

那一瞬間，我忽然有了一種很圓滿的感覺。

 

好像從某一種枷鎖中掙脫出來。

 

又好像聽到了泡泡被戳破的聲音，響亮, 清脆，令人喜悅。

 

我喉嚨有些發漲, 突如其來的情緒讓我高興又酸澀。

 

「容寶兒……」

 

「姐姐, 這些年，你辛苦了。你當初為什麼選我呢，那時候皇後想要你，賢妃想要你, 太子哥哥也想要你, 有一段時間，父皇也關注過你, 若你想, 做妃子都是有可能的，可你為什麼選擇我呢？我知道你喜歡我, 但我覺得還有另外一個答案。」

 

我想了想。

 

腦海中千頭萬緒，真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可能是因為我們都不被期待吧，但我想給我們一點期待。」

 

我在現代的名字中帶個娣字, 一個特別潦草的名字。

 

後來，我成為一個合格的牛馬, 過完疲憊且短暫的一生。

 

看到六公主和鎮安公主的那一天，我想了很多。

 

我想，跟著鎮安公主或許必贏。

 

但我更多的在想，為什麼偏偏六公主是惡毒女配？

 

因為她不被期待啊。

 

小說中那些正面的角色，都是精心設計的, 名字，封號，甚至排行都是用了心的。

 

不像小公主，一個普通的大名, 至今沒有封號, 排行六, 多像作者隨手安排的, 甚至帶著惡意安排的, 因為那些美好統統與她無關。

 

主角是女娲的畢設。

 

而我們是柳枝甩下的泥點子，注定是配角。

 

我跟著主角，或許很好。

 

但我遇到了另一個狼狽的泥點子ṭū⁽, 忽然就想好好的養育她, 就像拉一把那個曾經野蠻生長的自己。

 

或許，這才是我穿越而來的意義。

 

二十五歲到來的那天，我出了宮。

 

我回眸看一眼這深深宮苑，和我偏愛的小公主, 便轉過身去，大步走向一個嶄新的未來。

 

我的小公主忽然叫我。

 

「姐姐，我們還會再見嗎？」

 

我笑了笑。

 

「當然會啊！」

 

因為我是你的姐姐！

 

永遠的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