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4

 

我低估了林慕然臉皮的厚度。

原以為他的情況一天好過一天，生病的羞恥感恐怕也要與日俱增。

 

結果他對病患的身份適應良好，甚至明目張膽地賣慘裝可憐。

 

吃過我喂的橘子，林慕然故作虛弱，靠著我肩膀：「老婆，我要看你的手機。」

 

他目的性極強，拿到後直奔微信，手指飛快在搜索欄裡打出「江瑤」。

 

什麼委屈，什麼嬌氣，通通不見，林慕然的眉眼間充斥著凌厲。

 

此前早已備好的錄音和朋友圈截圖，連同這回的錄屏，他打包發給江瑤單位的舉報郵箱，並附以嚴肅說明，發送成功後截屏通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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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林慕然。

 

【十年前我就罵過你了，忘記我當時怎麼說的嗎？】

 

江瑤立即打來微信語音。

 

「你才賤。」林慕然言簡意赅，掛掉語音，拉黑刪除。

 

他捏著我的手機不放，臉上雖然沒有表情，指節卻是用力到發白。

 

「你病剛好，別激動。」我換個話題轉移注意力，同他談起明信片的事。

 

林慕然的神色緩和不少，又多了些難以言喻的別扭。

 

往日心事被人窺破，或多或少會害羞。

 

他也急忙轉移話題：「老婆在明信片上寫了什麼？」

 

「渴了吧？我給你倒水去——」

 

林慕然將我拽回去，咬牙切齒，又氣又笑：「你該不會忘了吧？」

 

「等你出院了我們一起看。」

 

林慕然等不及，當場就著急忙慌地拉著我回家取快遞。

 

路上又開始念經：「一定有我一定有我一定有我……」

 

明信片躺在手心，他深呼吸，將它翻個面——

 

「2017 年 7 月 26 日，天氣晴，與林慕然在雪山。」

 

很短，有點敷衍。

 

我想彌補他。

 

「以後我們每年都去趟雪山，我給你寫很多很多明信片。」

 

林慕然把這張明信片按在心口，珍而重之，熱淚盈眶：「我在老婆心裡好有分量，總共才 13 個漢字，我就佔了 23%。」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陰陽怪氣，心虛地從口袋裡摸出個甜甜的「救心丸」，熟練扒皮，一整個塞他嘴裡。

 

「吃點橘子吧！」

 

 

 

番外

 

1

 

「如果數學再高一點就好了。」

 

這是林慕然從小聽到大的魔咒。

 

即便高考超常發揮，數學 118 分，老師們和家長還是遺憾地嘆息數學成績不夠好。

 

高三以來，他的數學分數總體浮動在 100 上下。

 

題簡單，前桌考 148 的時候，他 105。

 

題難，前桌考 110 的時候， 他 95。

 

在 687 的高考總分面前，似乎他熬了無數個大夜辛苦得來的 118 分就更糟糕了。

 

上了大學，學校專業對數學學科的要求很高，學習難度相比高中文科數學更是上了幾百個臺階，還是天階。

 

大二上期一開學，他的周末就泡在圖書館裡。

 

上午看看感興趣的課外書，下午預習和復習數學相關的課程。

 

他走路不愛走老路，總要探索不同的方向。

 

坐位置也不坐重復的地方。

 

唯獨圖書館窗邊那張桌子。

 

「她做的是數學題吧？

 

「怎麼看不懂？

 

「可能是倒著看的原因。」

 

趁對面的女同學去上廁所，林慕然走到對面，正著看了幾眼。

 

完蛋，更看不懂了。

 

餘光瞥見人家回來，他作賊似的躲回座位上。

 

整個下午，林慕然滿腦子都在想，他竟然遇見了把高深莫測的數學題當成娛樂活動，越做越開心的人？

 

女孩的性格和他截然相反。

 

她回回都坐同一個位置。

 

下午 1 點準時來，5 點準時走。

 

如果那個位置被人坐了，她就離開圖書館。

 

所以林慕然 12 點 30 就會趕到圖書館，偷偷擺兩本書在對面，幫她佔位置。

 

等她走進二樓圖書廳，他嗖地把書拿回去，若無其事地復習。

 

託人打聽她是誰，並非難事。

 

可林慕然不敢，也不想讓人知曉他的秘密。

 

他自己收集蛛絲馬跡，一點點接近她的人生。

 

梁纓，理科狀元，數學滿分，統計專業的第一。

 

林慕然根據她班級和學院的官微找到了她不常用的微博大號，又順藤摸瓜找到她的日常小號。

 

他潛入統計專業大群，根據微博小號頭像準確找到梁纓的 qq 號。

 

像個變態一樣，暗中窺視梁纓的生活。

 

2

 

分明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問題，林慕然整個學期都沒勇氣向她開口。

 

要知道他是最愛結交朋友的那種性格。

 

七八歲去外地旅遊，他很喜歡天橋上賣麥芽糖的奶奶，要了人家村上的地址，每年春節都給人寫信問候，奶奶也給他寄土特產。

 

高速路堵車，他會和旁邊的貨車司機聊天，通車前問人家要聯系方式，邀請人家有空到他的城市玩。

 

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林慕然都能自來熟地交朋友。

 

除了梁纓。

 

他甚至連光明正大地看她一眼都不敢。

 

明天下午是統計專業的最後一堂考試。

 

放寒假了，她不會到圖書館來了。

 

林慕然決定要好好珍惜這個下午，爭取鼓起勇氣，多偷看她幾眼。

 

中午臨時有事，他匆匆跑到圖書館時，梁纓剛好下樓。

 

輕盈的步伐一下就沉重了。

 

林慕然慢吞吞走到老位置，心裡說不出的苦悶，眼睛竟酸酸熱熱的。

 

驀然抬頭，發現坐在對面的女孩在看他。

 

她長得很親切，給他的感覺很像他退休返聘的高中語文老師。

 

對他特別好，從不介意他在語文晚自習上偷偷做數學題的和藹老太太。

 

圖書館不方便說話，林慕然寫了張字條夾在她書裡。

 

他懊惱地想，要是對待梁纓能有平常千分之一的膽量就好了。

 

晃晃腦袋裡的雜念，林慕然繼續專心復習高等代數。

 

直到第二天傍晚在飛機場候機時收到微信好友申請，他才想起這張字條。

 

對方無意和他交談，直接刪除好友。

 

本不該打擾人家的。

 

可是……

 

【不愛聊天，不好意思。】

 

這八個字和兩個標點對他有致命般的吸引力。

 

林慕然隔上三五分鍾就不受控地想到這句話，整夜翻來覆去地思考原因。

 

想不通。

 

他遵循內心，厚顏無恥地加對方好友。

 

第一次語音輔導數學，電話那頭的聲音一出來，林慕然心跳加劇。

 

怪不得。

 

怪不得對那八個字念念不忘。

 

是梁纓。

 

他在圖書館外聽過她和同學說話，無比確定這是她的嗓音。

 

可字條是遞給別人的，怎麼會到她手裡？

 

他又開始懷疑自我。

 

不是她吧？

 

「你在聽我講嗎？」對方有些鬱悶地問，「14 分鍾後我要吃薯片了，你不能更改我既定的計劃表，專心，好嗎？」

 

是梁纓。

 

不是梁纓？

 

林慕然登錄微博查看她的小號。

 

【無聊的寒假終於找到正事做了，少吃一分鍾的玉米味薯片也無所謂！】

 

是她。

 

他心想，難怪高考數學能超常發揮, 原來是命好啊！

 

3

 

林慕然恨S板車的嘴了。

 

他看見遞字條就看見了，居然找江瑤八卦。

 

在 qq 上問他為什麼將錯就錯還不夠，竟慫恿江瑤找他當面表白加質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況且林慕然現在已經明確自己對梁纓的心意, 壓根兒不想跟異性有任何牽扯。

 

他堅稱字條原本就是借江瑤之手遞給梁纓的。

 

江瑤不信, 非說梁纓偷了屬於她的字條, 不歇氣地詆毀梁纓的人品。

 

林慕然輕聲哂笑, 滿是不屑：「你這麼有理，趕緊去報警, 讓警察把我和梁纓一起抓進牢裡，讓法院把我判給你。」

 

「她長得哪有我好看, 你眼睛瞎了吧？！」

 

「你眼睛好, 看出人家有喜歡的人了還要硬湊上來，道德良知都補給視力了是吧？誰說我對你有意思你找誰要去。你要是敢私下跟人說梁纓壞話, 在她面前說三道四, 我一定追究你造謠的責任。」

 

江瑤跑了，板車閉嘴了。

 

他這邊的障礙都已掃清。

 

該處理梁纓那邊的了。

 

她有個同班同學喜歡她。

 

那小子運氣好, 學號和她相近。

 

但凡分組作業, 他倆必在一組，接觸時間不可謂不短。

 

他背地裡約人家見面。

 

長成林慕然那樣，哪怕蓬頭垢面都能迷倒萬千, 更別說精心打扮一番。

 

他個頭又高, 垂著眼眸看人的時候很有壓迫感。

 

「聽說你喜歡梁纓？」

 

對方從此不敢看梁纓。

 

林慕然可以是自信張揚的，也可以是張牙舞爪的。

 

單單面對梁纓，他乖巧、自卑、毫無主見、唯命是從。

 

圖書館和教室都不是自由交談的地方。

 

林慕然原想去校外的咖啡館補習。

 

環境清幽, 情調浪漫，學習曖昧兩不誤。

 

奈何梁纓直接拍板授課地點——食堂。

 

「冬暖夏涼，有門有窗，桌椅齊全, 補完數學就能補充能量，好好好。」

 

梁纓都不必解釋選擇食堂的理由, 他就已拍手叫絕。

 

食堂確實好。

 

好就好在人多口雜。

 

寫完練習題, 林慕然內心蕩漾無比, 面上還是得假裝難為情：「別人都傳我們談戀愛。」

 

梁纓看他挺苦惱的，二話不說，摸出手機發 qq 空間。

 

林慕然蹭地搶走手機, 火速刪除澄清內容, 慌亂找補：「沒必要，越解釋越起哄, 冷處理吧。」

 

反正他會把流言坐實。

 

期末考試後, 兩人一道去飛機場。

 

梁纓即將登機，表白的話卻還堵在他嘴裡。

 

「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她問。

 

林慕然想說他暗戀她近一年。

 

想說每一回她講課的時候他都不可避免地走神。

 

因為想她, 因為看她，因為喜歡她。

 

他最想說的是，我能不能做你男朋友。

 

機場廣播在呼叫梁纓的名字了。

 

時間越是緊迫，喉嚨越要糊上水泥。

 

縱然四肢百骸都在使勁, 千言萬語依舊無法突破這堵牆。

 

林慕然痛恨自己在她面前如此怯懦。

 

梁纓笑了笑, 輕輕地抱住他。

 

「沒關系，我可以改籤。」

 

林慕然呆呆地感受著她溫熱的體溫，柔軟的身軀。

 

他泫然欲泣, 後知後覺地緊抱她，喜不擇言。

 

「我想說，我命真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