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先前都是思雋的錯，老臣已經罰過他了，隻是總歸是委屈了娘娘。

 

「娘娘這些日子，在宮中過得可好？」

 

我嘆了口氣，其實程老將軍也沒苛待我。

 

隻是他太忙了，根本沒有空關心我哩。

 

於是我點了點頭：

 

「比在程爺爺你府上的時候好多啦。」

 

程老將軍一愣。

 

「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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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同程老將軍道別後，我姍姍來遲。

 

宮宴上已經人滿為患，一片和樂。

 

我氣鼓鼓的，都怪程思雋，耽誤了我的時間！

 

皇帝爺爺坐在上首，笑眯眯地招呼我過去落座。

 

「月丫頭來了。」

 

我將匣子交給碧玉，隨後拎起裙擺，嗒嗒嗒跑到他旁邊。

 

餘光中掃到一臉鐵青的程老將軍壓著程思雋入座。

 

一片山呼千歲萬歲聲。

 

說了陛下萬歲，又說皇後娘娘千歲。

 

要是皇帝爺爺真的能活到萬歲就好啦。

 

皇帝爺爺瞧起來有些憔悴。

 

卻依舊樂呵呵的。

 

我念著碧玉教的，像模像樣地祝禮：

 

「臣妾祝陛下壽比南山，萬歲永昌。」

 

群臣也隨之唱禮，其樂融融。

 

觥籌交錯，熱鬧極了，我趁機朝坐在下首的和頤眨了眨眼。

 

許是怕我膽怯，皇帝爺爺一直在同我講些有意思的往事。

 

他說：

 

「我和蔣永安，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同手足。」

 

他又懷念：

 

「你祖父啊，可是個神人，曾經同先帝打過江山，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將軍，又一路扶持我登基。

 

「猶記得那時候，你祖父愛耍刀，我喜舞劍，程文慶擅射箭，並稱為上京城的三將才。」

 

講到這裡時，皇帝爺爺起身，舉杯和朝臣共飲。

 

卻見一人滿身是血，跌跌撞撞闖入。

 

大喊到：

 

「邊關急報，大胤兵臨城下，攻佔邊關十餘城，要我朝獻上公主和親。」

 

皇帝爺爺手中的酒杯落地，四處迸濺。

 

不知誰撞了碧玉一下。

 

裝了木雕的匣子墜地，木雕也摔了出來。

 

那是我照著皇帝爺爺的模樣，親手雕刻的木雕。

 

隻是……

 

為何木雕上多了些針？

 

未等我看清楚，四周都靜得出奇。

 

眾人盯著木雕的眼神或驚悚，或難以置信。

 

直到我身邊傳來一聲巨響。

 

皇帝爺爺倒地，驚呼聲此起彼伏。

 

「來人！太醫！太醫！」

 

一個貴公子率先反應過來，我識得他，他是太子。

 

太醫院的院首向前診脈。

 

半晌他搖了搖頭，噫籲道：

 

「陛下……陛下殯天了。」

 

二皇子拔劍向我：

 

「來人！蔣氏女行巫蠱之術謀害陛下！押入大牢！」

 

我被烏壓壓湧來的侍衛擒住，掙扎間，脖頸上的紅繩斷裂。

 

平安符掉落，碎了一地。

 

12

 

寧德兄有見到祖父嗎？

 

我被關在天牢裡，身上還穿著皇後的吉服，縮在角落裡盯著螞蟻直愣神。

 

祖父的話言猶在耳：

 

「月月啊，別怕，祖父隻是先走一步，人S後去了地府，還是會再見的。」

 

我每每扒著欄杆，帶著最後一點希望問獄卒說：

 

「求您告訴我，陛下現在如何了？」

 

獄卒隻是帶著憐憫的眼神看我。

 

「您也是可憐，小小年紀哪裡知道什麼是巫蠱，也不知道是被哪個賊人害了。

 

「陛下殯天，二皇子造反，太子忙得寢食難安，娘娘您……怕是要給陛下殉葬了。」

 

殉葬……

 

殉葬也好，我和寧德兄一起走，到時候祖父肯定會在地下接應我們的。

 

於是我不再許願寧德兄起S回生。

 

起S回生太飄渺了，不如我陪他一起去，也好一家團圓。

 

「謝謝您，我知曉了。」

 

我雀躍地回話，獄卒的目光憐憫更甚了。

 

隔壁的犯人聽聞我自稱皇後，懷疑我得了失心瘋，於是都避著我。

 

四下無人時，我便數著地下的螞蟻，想著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殉葬。

 

數著數著，袖口裡掉出一抹明黃。

 

「遇到困難的時候，就打開這個匣子。」

 

我忽而想起來，皇帝爺爺的話。

 

那個匣子我其實偷偷打開過，見是個卷軸，便隨手收進袖子裡，著急去赴宴了。

 

說起來，我還沒有仔細看過裡面寫了什麼。

 

於是我徐徐打開，映入眼簾是殷紅的印章。

 

上刻【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是皇帝爺爺的字跡。

 

言明他若有朝一日遭遇不測，便封我為太後。

 

原來皇帝爺爺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嗎？

 

他嘴角的點點紅色，是血跡嗎？

 

也是，我嫁進宮裡來，原本就是給皇帝爺爺衝喜的。

 

不會是我把皇帝爺爺克S了吧。

 

想到這裡，我又啪嗒啪嗒地落淚。

 

「寧德兄……祖父……」

 

13

 

腳步聲忽而傳來。

 

獄卒匆忙打開隔壁的牢門。

 

我手忙腳亂將聖旨藏起來，淚眼蒙眬地抬頭。

 

那是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故人。

 

貴妃穿著一襲素衣，滿身傷痕地被搡進去。

 

隔著欄杆，我看到她跌跌撞撞倒在地上。

 

獄卒呸了一聲，厭惡道：

 

「蛇蠍毒婦，如此盛寵還敢謀害陛下。」

 

牢門落鎖，獄卒漸漸遠去。

 

貴妃閉著眼，安靜得仿佛了無聲息。

 

念著獄卒的話，我顫抖著問：

 

「是你害了寧德兄嗎？」

 

貴妃緩緩睜開眼，像喪失了靈魂的木偶。

 

她苦笑連連：

 

「我愛他啊！為什麼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是真的愛他！可自從他將我贖出後，我就已經情根深種啊。」

 

貴妃落著淚，泣不成聲。

 

周圍隻餘她哭泣的聲音，一滴一滴，一點一點。

 

我沉默了半晌，又問：

 

「那……是你動了我的木雕嗎？」

 

貴妃止住了哭聲，她避開了我的目光。

 

「我也不想的……可大胤節節戰勝，要公主和親，我不能看著我的和頤跳火坑啊！

 

「二皇子允了我，若是他登基，就保住我的和頤啊！所以我沒得選，隻能按照他說的，去誣陷你和太子。

 

「可我沒想到，沒想到邊關急報，陛下氣急攻心，竟然……竟然撒手人寰。」

 

我和太子？

 

可我和太子隻見過寥寥幾面。

 

他比我大很多，總是尷尬地喚我一聲母後。

 

見我面露疑惑，貴妃嘆了口氣。

 

「罷了，你還是個孩子，怎麼會知道你祖父意味著什麼，護著你的程老將軍又意味著什麼。

 

「二皇子那個蠢貨，不僅沒能除掉程老將軍，反而被程家的小公子將了一軍，哈哈，他輸給了一個毛頭小子，還妄想奪嫡？」

 

貴妃狀若瘋癲，良久才肯盯著我瞧了又瞧：

 

「月月啊，是我對不住你，可和頤她終究是無辜的。」

 

她利用了和頤的信任。

 

也利用了和頤與我的關系。

 

我別過頭去，不再看她。

 

隻聽到她在身後唱起了江南的小調。

 

「一見郎君～～

 

「誤終身吶～～」

 

14

 

貴妃唱了一整晚。

 

我迷迷糊糊醒來時，隻瞧見眼前一道婆娑白影。

 

許是我在做夢。

 

於是我使勁揉了揉眼，白影依舊揮之不去。

 

仔細一瞧。

 

竟然是貴妃懸在空中，白綾纏在她的脖頸，牢獄裡有些漏風，吹得衣袖紛飛。

 

「啊！！！貴……貴妃！！！」

 

貴妃竟然是自盡了。

 

我驚得連連後退。

 

風徐徐將她身側的白布吹起，那布輕飄飄的，滾到我腳底。

 

我顫抖著，將布撿起。

 

血腥氣直衝腦中，駭得我說不出話。

 

白布血字。

 

上面赫然寫著：

 

【和頤無辜至此，還望溶月善待。】

 

我怔怔望著這行血字出神。

 

良久，我起身將聖旨徐徐展開，故作鎮定地說：

 

「本宮要見太子。」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又傳來開鎖的窸窸窣窣聲。

 

下意識地，我驟然抬頭望去。

 

身披盔甲的程老將軍闊步走來，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地。

 

「老臣救駕來遲，還請太後娘娘恕罪。」

 

15

 

程老將軍說，陛下身子骨早就不太康健，回天乏術了。

 

欽天監讓我衝喜不過是個幌子。

 

而皇帝爺爺在宮宴上又受了刺激，這才一命嗚呼。

 

他替我留的出路，就是這一紙聖旨。

 

無論太子能不能順利登基，我都是太後，是頂頂尊貴的人。

 

就算他們都不在了，也沒有人敢欺負我。

 

可二皇子到底是少些魄力，他造反沒能成功。

 

太子登基了，我被尊為太後。

 

五公主和頤聽聞貴妃自缢之後，在殿前長跪不起，自請和親：

 

「和頤受萬民奉養，理應庇佑子民，望皇兄成全。」

 

可我知道，和頤手裡也有一道聖旨，是給她和心怡的小公子賜婚。

 

皇帝爺爺從來沒有想過送她去和親。

 

隻是和頤自己心裡，過不去這個坎，畢竟貴妃為了她害我，又害S了皇帝爺爺。

 

於是新帝登基後，封了和頤為長公主，和親大胤。

 

成婚那日，十裡紅妝，毫不遜色於我入宮時的排場。

 

啟程前往大胤前，和頤偷偷來見過我。

 

她說：

 

「母妃害了很多人，做了許多錯事，可我卻沒有辦法怪她，她會變成這樣，都是為了我。

 

「月月，我不奢求你原諒她，隻是想替她同你說一聲抱歉。」

 

於是，愛吃的小姑娘忘記了心怡的小公子，舍棄了金枝玉葉的生活。

 

她毅然決然北上，嫁給大胤年過四旬的皇帝，換來兩朝商談，以及短短幾年的握手言和。

 

那日我忍不住追著轎子跑，和頤掀開轎簾，遠遠招呼我說：

 

「月月！有朝一日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可時光荏苒。

 

我們何日才能再見呢？

 

16

 

朝堂上局勢穩定下來後，程老將軍又開始練兵。

 

他原本都已經要頤養天年的。

 

如今又拎了程思雋一起，長住軍中。

 

「這是我們一起打下的江山，如今永安兄仙逝已久，寧德兄也駕鶴西去，隻餘我一人。

 

「我得替他們守住江山，迎長公主回朝。」

 

又兩年，程老將軍不慎從馬上摔下。

 

人雖然無大礙，卻再也上不了戰場。

 

程思雋成了少將軍，繼承他祖父衣缽，也逐漸穩重起來。

 

一眨眼，我也到了及笄的年紀。

 

每日的煩惱不過是，新帝的三位皇子總是黏著我。

 

像小糯米團子一樣，甜甜地喚：

 

「皇祖母。」

 

至於和頤，她早些年還會傳信給我。

 

隻是後來，她的夫君暴斃，她被名義上的嫡子強取豪奪，成了新帝的妃子。

 

人人都說她禍國殃民。

 

就連和我的信件往來，也不知為何斷了。

 

17

 

「娘娘又在想和頤長公主的事情麼？長公主吉人天相，娘娘莫要太過擔心。」

 

碧玉替我梳妝，又撫平緊皺的眉心。

 

我望著窗外，久久不能回神。

 

猶記得幾年前，我與和頤，就是在此處嬉戲，一同玩樂。

 

我曾揶揄她，問她的心上人。

 

她羞紅了臉，不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