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眼角還是不可控制地沁出了一滴淚。

為我自己。

 

也為眼前這個男人。

 

我懂他此刻的無能為力。

 

但我不能接受。

 

【陳佑庭，不管怎樣，今天之後，我們再無可能了。

 

【欠你的，今天全部還你。】

 

指尖仿佛找回了力氣。

 

禮服的拉鏈一點一點下滑。

Advertisement

 

兩側齒牙相互摩擦。

 

發出連續而輕微的刺耳聲。

 

聲音不大。

 

但我知道陳佑庭聽見了。

 

因為，我看見了他青筋暴起的手背。

 

看見了他緊繃的下颌線。

 

看見了他微微泛紅的眼尾。

 

可，他什麼也做不了。

 

我輕笑出聲。

 

手下繼續用力。

 

一拉到底。

 

但，在禮服滑落的前一秒。

 

一件寬大的外套落在了我肩頭。

 

「何嘉寧，夠了！」

 

7

 

我愕然。

 

轉頭。

 

撞上了宋辭川面無表情的臉。

 

緊攥的手，松了又緊。

 

卻無法在此時開口拒絕他的幫助。

 

雖然這件事由他而起。

 

沒想到平時看起來和善的人。

 

此刻冷下臉來，連何家小姐都有些頂不住。

 

何嘉寧乖乖收斂了脾氣，低聲喚了一句：「辭川哥哥。」

 

她嘟嘟囔囔，又有些不滿道：「你說過今天會幫我的。」

 

宋辭川臉上寒意更盛：

 

「要不是欠你一個人情，我會幫你做這麼無聊的事？

 

「我以為你隻是讓人過來，當面說清楚。

 

「誰知道你會幹這種侮辱人的事？

 

「何家就是這麼教你的麼？嗯？」

 

何嘉寧臉色一變。

 

上前幾步，慘兮兮地盯著宋辭川，卻不敢離得太近：

 

「辭川哥哥，這事兒是我過了，我跟你道歉。」

 

宋辭川面色不變，聲音低沉，下巴微抬：

 

「不是向我，是向沈小姐道歉。」

 

何嘉寧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裂開。

 

她一臉不敢置信地尖叫出聲：「向她道歉？」

 

我攏了攏寬大的衣服。

 

沒有開口。

 

隻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些人表演。

 

宋辭川有些不耐。

 

直接拿出手機，就要給何父打電話。

 

何嘉寧終於慌亂了起來。

 

8

 

是了。

 

她雖是何家的小公主，但何家可不止有她一個孩子。

 

一個家族的資源，就那麼多。

 

誰不想獨佔所有。

 

但誰不是小心翼翼地活著。

 

因為，在這樣的家族裡生活，容不得一絲錯處。

 

隻要露出一個把柄。

 

就會被其他人連啃帶咬，吃幹抹淨。

 

尤其這把柄還是被港城宋家的公子親自送上門的。

 

宋家是港城真正的豪門。

 

是港城房地產的天。

 

而宋辭川更是宋家唯一的繼承人。

 

他在整個港城二代圈層的地位，可不是他們這種隻會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可企及的。

 

瞧。

 

他一怒，連何家這樣的，也得退讓三分。

 

何嘉寧漲紅了臉。

 

醞釀片刻。

 

還是衝我不情不願地說出了那句：「對不起。」

 

我嗤笑出聲，反身問宋辭川：「我必須接受她的道歉麼？」

 

「隨你心意。」

 

宋辭川淡然開口。

 

我歪頭認真思考，鄭重地回答：

 

「哦，何小姐你的口頭道歉，我不接受。

 

「但我要求你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費和名譽費。

 

「1000 萬港幣，我的要求不過分吧，何小姐？」

 

何嘉寧臉色瞬間鐵青。

 

但，在宋辭川冰冷的目光下，卻還是隻能忍氣吞聲。

 

她S咬住紅唇，磨蹭半晌才不情不願地遞過來一張支票。

 

我伸手接過。

 

輕笑出聲。

 

狐假虎威的感覺真好啊。

 

「謝謝何小姐的慷慨。

 

「還有，祝你和陳佑庭先生，訂婚快樂，百年好合。」

 

9

 

我笑容滿面。

 

對他們兩人的祝福，亦是發自肺腑。

 

何嘉寧眉眼舒展。

 

陳佑庭臉色卻黑沉得難看。

 

「走麼？」

 

宋辭川逆光站在門口。

 

語氣隨意。

 

我掃了一眼周遭竊竊私語的人群。

 

目光回落在陳佑庭鐵青的臉上。

 

自嘲一笑。

 

轉頭毫不猶豫地跟上了宋辭川的腳步。

 

上了車。

 

我閉目蜷縮在座椅上。

 

拒絕一切交流。

 

但卻能隱隱感受到宋辭川灼灼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臉上。

 

來時的處境，竟在短短數小時之內調換了。

 

雖然我不覺得像宋辭川這樣的人，會意識到自己的錯。

 

也不指望他這種天之驕子會道歉。

 

但至少他今天救了我。

 

也算兩清了。

 

如今的我，隻想遠離這群高高在上，視別人尊嚴如無物的上位者。

 

「對不起。」

 

車急剎停下，我也猛地睜開了眼。

 

司機立馬開口道歉：「少爺，對不起，剛剛我分神了。」

 

我轉頭，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薄唇緊抿。

 

沒了以往和善但寒涼的假笑。

 

此刻的冷臉，反倒顯得真誠極了。

 

我眨了眨眼。

 

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

 

真是可笑啊。

 

他們這樣的人，在傷害了別人之後，居然也會道歉。

 

此刻，我是不是應該感激涕零地回一句「沒關系」呢？

 

可我不想原諒。

 

我閉眼。

 

靠回了椅背。

 

不作任何回應。

 

他還想說些什麼。

 

我的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

 

「沈小姐，你妹妹又不好了，正在搶救中，麻煩你趕緊過來。」

 

我臉色瞬間慘白。

 

顫著手，拉住了宋辭川的袖子：「你送我去市立醫院，今天的事一筆勾銷。」

 

10

 

我到醫院的時候，搶救剛結束。

 

妹妹沈書瑤面色蒼白，無知無覺地躺在病床上。

 

我輕顫著探出手。

 

觸到她微弱的鼻息之後。

 

那顆一路狂跳的心才逐漸平靜下來。

 

我長舒一口氣。

 

癱坐在地。

 

「你是為了你妹妹，才跟著陳佑庭的麼？」

 

宋辭川的話冰冷卻捅破了現實的窗戶紙。

 

確實。

 

剛開始跟著陳佑庭，我就是為了錢。

 

沈書瑤是我的親妹妹。

 

她比我小了整整一輪。

 

如今不過 13 歲。

 

但她卻在這張病床上躺了整整 8 年。

 

先天性重型心髒病。

 

永遠不能離開氧氣罩。

 

而 8 年前，17 歲的我，哪怕不吃不睡二十四小時洗碗端盤子，我也付不起她的醫藥費。

 

好在，我長了一張還不錯的臉，還有一身瑩白如玉的肌膚。

 

得天垂憐。

 

18 歲那年，尋到機會，參加港姐選美大賽。

 

一舉拿下「最靚肌膚獎」。

 

不菲的獎金，讓我得以喘息片刻。

 

但，維多利亞港從不缺美人。

 

尤其我這種毫無背景的花瓶。

 

大賽之後，無人問津，我又回到原點。

 

數次碰壁之後。

 

走投無路。

 

我咬牙接下一部全脫出鏡的電影。

 

一炮而紅。

 

這種來錢快，但名聲卻不好。

 

圈裡圈外，誰看到我，都能低視我一眼。

 

我成了豔星的代言詞。

 

後來遞上來的劇本幾乎都是一些大尺度的。

 

但，我卻不覺得這是我的恥辱。

 

它是我的救命稻草。

 

端碗吃飯、放碗罵娘的事，我做不出來。

 

除了最後的底線，我來者不拒。

 

那段時間，除了不敢讓妹妹看電視，我在港圈風生水起。

 

可豔星不陪夜，簡直是天方夜譚。

 

終於。

 

一次酒會結束，經紀人遞來一張高檔小區地址。

 

我如墜冰窖。

 

「他是你新電影的大導。

 

「他在電影行業的地位，你應該清楚。

 

「除非，你能找到新的金主。

 

「書韻，你得認命。」

 

命，這種東西。

 

從來就不曾屬於過我。

 

但SS攥著卡片的那一刻，我還是想為自己爭一爭。

 

那晚。

 

我在經紀人選出來的港城豪門中，挑中了陳佑庭。

 

那時的他，剛剛回到陳家。

 

還處在鬥爭的漩渦中。

 

不算是最優選。

 

但，雪中送炭才能同富貴。

 

我也想為我自己的未來賭一把。

 

事實證明。

 

我賭贏了。

 

短短幾年。

 

陳佑庭就在陳家站穩了腳跟。

 

而我的資源也隨之飛漲。

 

但，我也賭輸了。

 

輸在作為一個金絲雀，居然想要得到金主的真心。

 

在這權色交易場中，竟然妄圖追求純摯的愛情。

 

11

 

宋辭川沒能等到我的答復，接了個電話就匆匆離去。

 

等我從醫生那裡，詢問完妹妹的病情回來。

 

病房裡的人已經換成了陳佑庭。

 

這是他第一次來這家醫院。

 

瑤瑤其實是沒見過他的。

 

但此刻，沈書瑤的熱情勁兒讓我有些懷疑自己了。

 

她吸著氧，卻還不安分。

 

拉著陳佑庭不停地問東問西。

 

「你是我的姐夫麼？」

 

「嗯，她是我女朋友。」

 

「你是不是很喜歡我姐姐呀？」

 

「嗯。」

 

「我姐姐是不是很好啊？」

 

「嗯。」

 

陳佑庭眉眼含笑，正細心地替瑤瑤剝著橘子。

 

小小的白絲橘絡被他剔得幹幹淨淨。

 

陳佑庭如果想哄人，總是能直戳你心底最軟的地方。

 

瑤瑤精神不濟。

 

才說了幾句，就昏睡過去了。

 

我抬眼示意陳佑庭出去聊。

 

套房外的小客廳裡。

 

我壓低了聲音：

 

「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你為什麼要來打擾我妹妹？」

 

「我是你男朋友，來看看你妹妹不是很正常？」

 

他的嗓音無波無瀾。

 

我卻忍不住咬緊了後槽牙：

 

「陳佑庭，你虛不虛偽！

 

「前一秒你還在跟其他女人訂婚，後一秒跑來跟我說我是你女朋友？

 

「陳佑庭，你當我是什麼！」

 

他面色不變，看著我的目光柔情似水：

 

「書韻，我從不會騙你。

 

「不管我跟誰結婚，我的女朋友永遠都隻會是你，我的愛也永遠在你這兒。」

 

我被氣笑了。

 

「陳佑庭，我說過不當第三者。」

 

情人與第三者，千差萬別。

 

跟他的第一天。

 

我便說過。

 

他如果結婚，我便會主動消失在他的世界裡。

 

那天，他攬著我的手寸寸收緊。

 

堅定的聲音至今還回蕩在我的耳邊：

 

「我發誓，陳佑庭絕不會讓沈書韻重蹈我母親的覆轍。」

 

而如今。

 

他早已忘記了當初的承諾。

 

我的話，他也充耳不聞。

 

還能像個沒事兒人一樣，抬手勾起我鬢邊散落的頭發，自顧自說：

 

「我們還跟之前一樣，不好麼？」

 

我扭頭想避開他的觸碰，但他伸手強硬地抱住了我：

 

「瑤瑤的病，最近復發率變高了，我這邊已經聯系到了更好的醫生。

 

「書韻，你知道的，我不想逼你的。

 

「我的一切都得來不易。

 

「為了成為人上人，我身上的每一寸都能拿來交易，我別無選擇。

 

「我隻剩你了，別離開我好麼？」

 

聽到瑤瑤的病，有了新的希望。

 

我放棄了掙扎。

 

任由眼角滑過一滴淚。

 

沈書瑤她是我唯一的至親血緣了。

 

隻要有一絲希望，我便不能放棄。

 

12

 

我跟著他，又回到了別墅。

 

在十二點鍾聲響起之前。

 

陳佑庭拿出了給我準備的生日禮物。

 

是一套婚紗。

 

比何嘉寧那件，更華麗更繁復。

 

我面無表情地任由他替我換上。

 

尺寸剛剛好。

 

白天被迫脫下的婚紗和被踐踏的尊嚴，此刻似乎都被他以另外一種形式，加倍補償回來了。

 

他單膝跪地，抬頭仰望著我。

 

嘴角笑容燦爛，眼裡神採飛揚：

 

「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背後電視裡甚至還放著他陳家與何家的訂婚喜訊。

 

我不聲不響，隻靜靜地盯著電視裡，他們攜手並肩接受全世界祝福的畫面。

 

他垂下眼，掩住眼底失望。

 

轉頭平靜地關了電視。

 

順帶讓人拆了別墅裡所有的電子屏幕。

 

在這件事上，他從頭到尾都沒給我任何解釋。

 

隻一味地選擇掩耳盜鈴。

 

那天之後。

 

我單方面開始跟他冷戰。

 

他毫不在意。

 

來得卻比以往更頻繁了。

 

他似乎想用這種方式來補償我。

 

我不拒絕，不接受。

 

隻冷眼旁觀。

 

現在，我能跟他交流的唯一話題，就是瑤瑤的醫生什麼時候能到。

 

可陳佑庭找的專家醫生還沒到。

 

我卻先接到了醫院的病危通知書。

 

趕到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