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夜暴雨，我餓得受不了在手機上點外賣。

 

外賣員說話很奇怪。

 

「人，下雨了，請稍等。」

 

我覺得奇怪，送達時在貓眼處向外看。

 

門外站著一隻淋雨的小貓。

 

「人，貓第一次送餐，不認路。

 

「請不要給貓差評。」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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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肚子餓，我縮在轉椅裡盯著電腦屏幕，胃部傳來空蕩蕩的嗚咽。

 

手指機械地滑動餓了麼界面，黃焖雞米飯的圖片在雨夜裡泛著誘人的油光。

 

【預計一小時送達。】

 

我點擊支付時，窗外恰好滾過悶雷。

 

暴雨來的毫無預兆，外賣員送得久些我也能理解。

 

手機很快震動起來，接通的瞬間聽筒裡傳來古怪的電子音。

 

「人，下雨了，請稍等。」

 

那聲音像是用爪子撓過變聲器，每個字都帶著毛茸茸的顫音。

 

我盯著【騎手正在火速趕來】的動畫圖標。

 

橘色小貓頭像在暴雨標識中一蹦一跳。

 

門鈴響起時，我站在門前透過貓眼向外看。 

 

走廊感應燈嗞啦閃爍，映入眼簾的是個湿漉漉的紙箱，系著歪歪扭扭的粉紅蝴蝶結。

 

紙箱底下伸出四隻沾著泥漿的爪子，橘白相間的尾巴正卷著塑料袋往我面前推。

 

「人，貓第一次送餐，不認路。」

 

那雙琥珀色眼睛在滴水，胡須上還掛著亮晶晶的水珠。

 

外賣袋用防水膜裹了三層，揭開時蒸騰的熱氣燻暖了我的鏡片。

 

訂單小票空白處印著梅花狀的爪印，旁邊歪斜地寫著【請給五星】。

 

給我送外賣的，居然是一隻貓。 

 

我打開門，蹲下身，發現貓咪右後腿有道陳年傷疤，被雨水泡得發白。

 

「要毛巾嗎？」

 

話音未落，橘貓已經退到樓梯轉角，尾巴尖靈巧地按下電梯按鈕。

 

電梯門閉合的瞬間，我分明看見它抬起前爪碰了碰額間，像人類騎手那樣行了個滑稽的禮。

 

如果不是訂單小票上的小梅花還在，我會以為是做了什麼荒誕的夢。

 

貓貓……外賣員？

 

2 

 

第二次見面仍然是一個雨天。 

 

這次是酸辣粉，接單的依舊是那個橘貓頭像。

 

「人，走通風管道比較快。」

 

電子音裡夾雜著呼嚕聲。我貼著門板聆聽，金屬管道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接著是「咚」的悶響——某個笨蛋顯然撞到了拐角。

 

開門時橘貓頭頂粘著蜘蛛網，外賣箱上斜插著支蔫頭耷腦的野花。

 

「路過花園，這個，送人。」

 

它用爪子把花往我這邊撥了撥，轉身時後腿明顯踉跄了一下。

 

「謝謝貓。」 

 

我悄悄在評分欄打了五星，評論框裡跳出自動生成的爪印表情。

 

後來我陸續點過幾次外賣，但都是正常的人類外賣員配送。

 

偶爾我會思考，是不是我精神壓力過大出現了幻覺。 

 

直到梅雨季的第三個周末，暴雨把城市澆成模糊的水彩畫。

 

又下雨了。

 

我看著外面的瓢潑大雨，心裡忽然生出一絲異樣。

 

之前的幾次，都是在雨天見到那隻橘貓。

 

它是專門在雨天為人類提供配送的小貓外賣員嗎？

 

又一次點了外賣。 

 

當我看到小龍蝦訂單由橘貓配送時，時鍾已經指向凌晨一點。

 

這次通話裡的電子音斷斷續續：「人……立交橋積水……能不能……」

 

背景音是此起彼伏的貓叫。

 

我心一緊。 

 

赤腳跑到陽臺，雨幕中隱約有團橘色在梧桐樹間跳躍。

 

貓咪用牙齒叼著外賣箱攀爬排水管，雨滴在它周身形成銀亮的輪廓。

 

當它終於跳上空調外機，我才發現它脖頸的毛全被狂風吹得逆立，像套了件不合身的蓑衣。

 

「蝦，要趁熱。」

 

它把箱子推進來時，尾巴毛都結成縷狀。

 

我伸手想擦掉它鼻尖的泥點，卻摸到個冰涼的金屬片。

 

借著手機光亮，看清那是塊蝕刻著月牙標記的銅牌，背面用極小字體寫著：【雨夜契約·第七配送隊。】

 

雨夜……

 

它果然隻在下雨的天氣出現。 

 

就在這時，暴雨突然轉急，狂風卷著雨滴砸在玻璃窗上。

 

橘貓突然豎起耳朵，銅牌發出微弱的藍光。

 

它焦躁地扒拉著防火門，聲音變得尖銳：「備用路線被淹，十七單要超時了！」

 

第一次在貓貓的臉上看出這樣急切的神色。

 

這份工作，對貓很重要。

 

思及此。 

 

我套上洞洞鞋抓起雨傘：「我幫你送。」

 

貓咪的金瞳在黑暗中倏地放大，它低頭蹭了蹭我的腳踝，溫暖透過棉襪傳來。

 

「人……你是好人。」 

 

那個雨夜，我們穿梭在迷宮般的公寓樓裡，它領著我找到所有通風口和貓道，爪墊在瓷磚上留下梅花狀的水痕。

 

當最後一份煲仔飯送達時，銅牌上的月牙泛起珍珠白的光澤。

 

橘貓蹲坐在積水裡仰頭望天，雨絲在它周身編織成發光的繭。

 

我摸到它後腿那道傷疤正在發燙，月光像液態白銀緩緩滲入毛發間隙。

 

這一晚的並肩作戰，使橘貓前所未有地親近我。 

 

「為什麼隻在暴雨時出現？」我輕聲詢問。

 

橘貓扭過頭看我，它用腦袋蹭了蹭我的手臂。

 

「下大雨，人無法在大水裡穿行，還有很多人餓著。」橘貓甩了甩腦袋，尾巴高高翹起，「人與貓籤訂了雨夜契約，當雨水影響人類配送，貓族會通過特殊通道接單。」

 

言畢，橘貓揚起腦袋：「人，請給貓五星。」

 

我笑了下，在橘貓亮晶晶的眼神注視下，為它打了五星，並且還打賞了小禮物。

 

「不要破費，人。」橘貓用爪子扒拉我的手機，「給貓星星就好。」 

 

「人類給的星星，能治好很多傷。」

 

橘貓的話有點混亂，但我聽懂了。

 

暴雨時刻，貓貓嬌小的身子可以穿梭在通風管道和隱秘角落。

 

在人類外賣員無法出門的時候，貓貓們就承擔起為餓肚子的人類送餐的任務。

 

而送餐後人類打的五星，可以成為貓貓治愈身體的能量。 

 

貓的身影轉眼消失在晨霧中時，我手機振動起來——餓了麼推送了新提示：【雨夜特別通道已開啟，是否續訂貓咪配送？】

 

我毫不猶豫，點了【是】。

 

希望下次相見。

 

它腿上的傷已經完好如初。

 

3

 

畢業後我成功考公上岸，就在街道辦工作，平時幫小區的大家解決問題，大部分時間都算是清闲。

 

小區的外賣頻頻丟失，我的上司把這些瑣事丟給我。

 

社畜的生活就是如此無法拒絕。 

 

我蹲在物業辦公室查詢監控時，保安老張端著枸杞茶湊過來。

 

「上個月中元節，我瞅見隻三花貓叼著外賣箱從通風管鑽出來。」

 

他指著屏幕裡模糊的橘色身影：「你說，該不會是這些天天氣不好，被這些流浪貓給偷走了外賣吧？」

 

我下意識反駁：「不是的。」

 

貓貓們承擔了雨夜人類的飢餓。

 

小橘貓亮晶晶的眼睛似乎還在眼前，它喵喵叫著讓我給它星星。

 

老張沒再說，這些事不在他的管轄範圍內。

 

他又繼續抱著自己的枸杞茶開始抿。

 

監控看了半天找不到線索，我盯著屏幕上時不時出現的小小身影發呆。

 

太難找了。

 

這個小區是個老小區，監控都是很古早的，居住得久的居民都知道監控位置。 

 

偷外賣的拿了好多次，早就有意識避開監控了。

 

要是……小貓能幫我就好了。 

 

手機突然振動，餓了麼推送了特殊通知：【您已解鎖雨夜契約·特別委託人權限。】

 

附贈的電子勳章正是當時橘貓佩戴的銅牌上的月牙圖案。

 

窗臺傳來熟悉的抓撓聲。

 

橘貓蹲在防盜網外，脖頸系著嶄新的藍絲巾，爪子裡攥著半融化的雪糕。

 

「人，這是謝禮。」

 

它別扭地扭頭，露出絲巾下若隱若現的白色絨毛。

 

我這才注意到它右後腿的傷疤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月牙形的銀色印記。

 

「你的傷好了？」我驚喜道。

 

橘貓驕傲地揚起腦袋：「貓送餐很準時，貓拿到了很多星星。」

 

我接過它給我的雪糕，扭頭看了眼老張。

 

他已經聽著戲曲在躺椅上睡了過去。

 

保安亭沒什麼事情可做，他基本上都是這樣度過。

 

我問小橘貓：「小區內總是發生丟外賣的事情，貓有什麼線索嗎？」

 

「貓不知道。」橘貓歪了歪腦袋，伸出爪子推了推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人現在是委託人，可以在軟件上發布委託試試，應該有別的貓見過。」

 

「好主意。」

 

我眼前一亮，拿起手機開始編輯委託。

 

把事情大概描述了一遍，提供線索的酬勞定為兩個罐罐。

 

發出ṭü⁾去沒多久，很快有貓貓接下我的委託。

 

小貓在後臺給我發消息：【人，請帶著罐罐來小區西門。】

 

我在附近的寵物店買了點貓罐頭和貓條，趕往了西門。

 

迎接我的不是一隻貓，而是一群。

 

為首的是一隻顏色很漂亮的彩狸貓，它身形矯健，很快就跳到了我腳邊。

 

在彩狸的身後，還有一群顏色各異的小貓。

 

看來它是這些小貓的老大了。

 

我慶幸自己買的罐罐夠多，將背包裡的罐罐和貓條拿出來。

 

彩狸喵了一聲，沒有立刻去拿罐罐，而是向一個方向走了兩步，隨後回頭看我。

 

看樣子是在示意我跟著去。

 

不做事不收酬勞。

 

真是個有原則的貓。

 

我收起罐罐，跟在彩狸身後。

 

很快，這群小貓將我帶到了一棟居民樓。

 

先前疫情時，小區內設了外賣櫃，後來疫情結束小區居民就不怎麼使用了。

 

前兩年小區裝了電梯，乘坐電梯要刷卡，所以外賣小哥基本不上樓。 

 

因為放置有點麻煩，大部分外賣小哥都放在外賣櫃旁邊的架子上。

 

沒有防護，這也就導致外賣很容易丟失。

 

我們趕去的時機很湊巧，剛巧看見有一個老太太經過，四下看了看，直接把架子上的外賣拿在了手上，還將外賣條給扯下來丟了。

 

這個老太太我認識，是 39 號樓的，平時嗓門很大，一碰到事情就直接躺地上開始哭叫。

 

大家平日裡都躲著她。

 

我已經把剛才老太太拿外賣的事情拍了下來。

 

上交給了我的上司。

 

老太太剛好走到這邊與我撞上。

 

見我看她手裡的袋子，老太太瞪我：「看什麼看，離遠點。」

 

我聳了聳肩：「阿婆，我是來給大家都提個醒。這些天外賣不是老是丟嗎？」

 

老太太臉上有一瞬間不自然，嗓門又大起來：「跟我說什麼！」

 

身側的一群小貓略有些怕人，老太太靠近時就躲進了灌木叢內。

 

我笑了笑：「沒什麼。就是昨天有個人跟我說他的外賣裡放了老鼠藥，是拿來藥耗子的，結果外賣丟了，不知道有沒有人誤食……」

 

「什麼？」老太太瞬間瞪圓眼睛，拔腿就往家跑，「我的孫兒——」

 

當夜，聽說老太太一家全都跑了趟醫院洗胃。

 

我把罐罐分發下去。

 

彩狸老大矜持地對我道謝：「謝謝你，人。」

 

我笑：「這是你賺來的酬勞。」

 

4

 

近些日子梅雨季。

 

見到小貓的頻率比以往要高許多。

 

有時候是小橘貓來送外賣，有時候是人類外賣員。

 

偶爾也Ṱūₖ會碰到其他的貓貓外賣員。

 

次數多了，我也總結出了些許規律。

 

外賣單下得越晚，遇到貓貓外賣員的概率就要大許多。

 

小橘貓與我最熟悉，碰到喜歡的飯會跳進我懷裡。

 

「人，貓胖，爬樓梯，餓餓。」

 

我揪著它胖了三圈的脖子，暗暗感嘆果然十個橘貓九個胖。

 

分了橘貓兩口飯之後，它便叼著外賣箱去送下一單。

 

有時候也會碰到奶牛貓外賣員。

 

它們通常比較……神經兮兮。

 

時不時會收到奶牛貓的信息：【人，稍等。】

 

我問它：【是遇到什麼問題了嗎？】

 

奶牛貓：【不。在和喵團騎手決鬥。】

 

我扶額。

 

偶爾會碰到彩狸老大來送餐。

 

它很漂亮也很優雅，會矜貴地蹭蹭我的手，讓我給個好評。

 

「人，貓要養很多小貓，謝謝你的星星。」

 

我想起那天它身邊圍繞的許多小貓，感受彩狸老大的蹭蹭，毫無理智地按下五星。

 

最負責的小貓外賣員是狸花。

 

它送得飛快，還會主動把門口的垃圾一起帶走。

 

有時候碰到衛生不太好的商家，狸花會站在門前告訴我：「人，這家衛生很差。」

 

我摸摸狸花的腦袋：「謝謝貓，那我下次不點了。」

 

貓好！

 

商家壞！ 

 

身手最矯健的是白貓。

 

有一次我出去跑業務，晚上留在對面公司加班吃飯。

 

30 樓的高度，那抹白色的身影愣是敲了我身側的窗戶。

 

嚇得我魂飛魄散。

 

「貓！你怎麼爬那麼高！」

 

白貓看我：「人，貓很厲害。」

 

我趕緊把它從窗戶外面拉進來：「是的是的，你們貓都很厲害。」

 

「……也不是。」白貓歪了歪腦袋，似乎在思考，「橘貓就爬不上來。胖胖。」

 

我：「怎麼能這樣說一輛小貓咪呢？」

 

憑借著貓貓委託人的身份，方圓幾裡內的貓貓全都跟我混得很熟。

 

出門上班有時候都會碰到貓貓送來的鼠鼠。

 

我的手微微顫抖：「謝謝貓，下次不要了。」

 

梅雨季快要結束時。

 

我在 24 小時便利店吃夜宵，彩狸老大忽然從旁邊跳躍上了桌子。

 

它穿著迷你反光背心，尾巴還卷著一支體溫槍。

 

「人，貓需要你的幫助。」

 

5

 

彩狸老大在為隔壁小區的一家送外賣。

 

但是隔壁小區的單元樓設置特殊，需要用戶遠程為樓下的外賣員打開單元樓的大門，否則外賣員無法進入。

 

「貓從樓外的窗戶爬上去，看到裡面的老奶奶暈倒了，貓打不開窗戶，也進不去門。」

 

彩狸老大把單子給我看，備注一欄畫著貓爪印，是需要精準送至客戶手上的緊急藥品。

 

它焦躁不安地扒拉著桌子。

 

我注意到它動作有些許僵硬，脖頸上的毛發隱約覆蓋寒霜。

 

「一些凍傷，有星星之後就可以治療。」彩狸老大注意到我的視線，「人，快跟貓走。」 

 

我顧不得還在加熱的關東煮，將彩狸老大抱上我的小電車：「貓，快給我指路。」

 

因為我們小區和隔壁小區時常聯誼，我與隔壁小區的保安熟悉，跟他說明情況之後，他立刻去給物業打電話。

 

物業匆匆忙忙帶著鑰匙跟我們一起上樓。

 

當我們抵達七樓時，物業哆嗦著手將鑰匙插進鎖孔。

 

「這家是一個獨居老太太，她兒子閨女都在外地工作，請了個保姆每天飯點來給老太太做飯打掃衛生，今天不知怎的沒來……」

 

在聽到彩狸老大的話時，我就已經撥打了 120 急救電話。

 

但是救護車到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我們進門時，就看到老太太暈倒在客廳。

 

她臉色青紫，顯然已經快要背過氣去。

 

彩狸老大焦急地拿爪子扒拉我的褲腿：「人，貓的外賣箱裡有她需要的哮喘噴霧。」

 

我連忙轉過身去，從外賣箱內找出哮喘噴霧。

 

但老太太暈倒得太久，此時有些無力，似乎已經無法自主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