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葉渡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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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怕老夫報官嗎?」


 


我淡然道:「不是你請我來的嗎?」


 


「胡說!當初老夫是ťũ̂₋因為眾鄉鄰託情不過,才讓你來做廚娘的。


 


「不是讓你來書房的。」


 


「呵呵,清冷孤傲的太子太傅,也會因為鄉野村夫的幾句話就改了主意?


 


「你是怕直接收我惹人耳目,怕我不堪所用,白費心機還惹禍上身,想先觀察我吧?」


 


「你……」


 


「你拿小獅子鎮紙,不就是怕我不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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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這書案上的書,從淺入深,筆注詳盡,謝大人不就是為我做的嗎?」


 


一句謝大人,揭開了謝夫子一直隱藏的身份。


 


他就是當今太子的老師,陳郡謝氏之首,天下人稱算無遺策的謝懷安。


 


謝懷安看著我的目光帶著幾分贊許。


 


開口卻仍然冰冷:「若是老夫弟子,便是知道這些,也不會說這番話。


 


「你,終究還是差了一籌。」


 


差了一籌?


 


尚未蓋棺,誰敢定論?


 


我放下書冊,看向他:「謝大人不言不語教了我三年。


 


「突然出聲,是為了什麼呢?」


 


謝懷安:「你不妨說說看。」


 


「我不會跟夫子說,隻會跟夫君說。


 


「夫子若肯當我夫君,我就告訴你。」


 


謝懷安突然滿臉通紅:「混賬話!」


 


Ťŭ⁷他第一次不跟我說之乎者也了,因為被我說中心事了。


 


朝夕相處三年,他替我隱藏身份,竭心盡力教我。


 


說是無情,誰會信呢?


 


他一臉羞愧:「老夫……」


 


「別再自稱老夫了,謝大人不過而立之年。


 


「你未娶妻,我未嫁人。


 


「有何不可?


 


「我便叫你謝懷安。


 


「謝懷安,謝懷安!」


 


我喊了兩聲。


 


他慌亂不已:「吾不與汝相爭。」


 


說完他倉皇想逃。


 


我一下子拉開書架後面的暗室,滿牆都是我的畫像。


 


「夫子好畫功!」我笑說。


 


「你……你……我……」他窘迫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說:「謝懷安,今晚的豆腐味道如何?」


 


「你幹了什麼?」他潮紅的臉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說出口的話都帶了幾分熱氣:「不……不可!」


 


他又轉身狼狽想逃。


 


我一下子扯住他的淄帶,身體也軟了下來:「我第一次……就如此狼狽……被人棄下。


 


「難道我真如此不堪嗎?」


 


「不是的……唔!唔……」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


 


綾羅褪盡,春光旖旎。


 


他忘記了,他親自教我的三十六計。


 


他在美人計旁手注:【美人計,需要三分真情在。不可多不可少。多則亂心,少則失真。】


 


果然,我這三分,可還夠真。


 


清冷的夫子,終於卸下了偽裝。


 


他瘋了一般拼命索要,像是要把一生之愛集在這一天。


 


他渾身汗水不肯停歇。


 


直到我求饒。


 


他才把我緊緊摟進懷裡,再也不動。


 


我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兒,輕輕說了聲:「謝謝!」


 


他靜靜聽著,紅了眼尾:「世間再無碗兒了,是嗎?」


 


一滴水恰好砸在了我眼角,無端澀得我也紅了眼眶。


 


是啊,再無碗兒。


 


再無做豆腐的碗兒,再無做竹蜻蜓的碗兒。


 


再無和他對坐為他盛湯的碗兒。


 


現在,天下四姓,我佔其三。


 


上天,竟也如此厚待我!


 


7


 


醒來時,車馬辚辚。


 


我躺在錦被上,綿軟而暖和。


 


謝懷安送我走了。


 


他說,我知道你想手刃仇雠,但你現在的身份還不行。


 


我給你換一個吧!


 


以後你就是江南最出名的揚州瘦馬了。


 


挺好,省得我再自己費力費時裝瘦馬了。


 


他果真知道我。


 


我撩起車簾。


 


馬車外面是寒碜的粗褐布。


 


趕車的馬夫裹著臃腫的棉袍,臉上的表情也帶著幾分呆滯。


 


不愧是謝夫子。


 


這樣的車馬和馬夫,不過是平常小門商戶家眷用的。


 


任誰也不會起疑。


 


我問:「前面到哪裡?」


 


馬夫:「桃葉渡。」


 


「你為何穿得這樣多?」


 


「前兩天聽說那裡秋雨陰冷,便備了厚衣。


 


「姑娘的衣服也備了的。」


 


「前兩天?」我心念忽動。


 


謝懷安兩天前就打算送我走了?


 


情況不對。


 


阿弟歿時的不安突然湧上心來。


 


我急急道:「快回梅林鎮。」


 


馬夫仿若未聞,鞭馬將車趕得飛快。


 


我喊道:「你若不回,我便跳車!」


 


「籲——」馬夫突然勒住了馬,回頭說,「我聽姑娘的。」


 


回程他抄了小路。


 


走到山林時,馬兒跑得吐了白沫。


 


馬夫心疼道:「姑娘,咱稍稍讓馬歇息一刻鍾。


 


「不然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它真倒下我們可就麻煩了。」


 


我急得要命:「這馬怎麼這麼不經用?」


 


馬夫道:「昨晚謝大人給他吃了一盤豆腐後,它嚎叫了一夜。


 


「哪裡還有力氣?」


 


我猛地怔住。


 


馬吃了那盤豆腐?


 


原來謝懷安並沒吃我特制的豆腐啊!


 


他是裝作動情的。


 


我還是中了他的計。


 


心軟動情,就會失心失身。


 


這才是他給我的最後一課啊!


 


我是有多好笑啊?


 


我這樣的人,活著就是為了S的,我怎麼能動心呢?


 


我望著天,不敢低頭。


 


一低頭那淚流出來,人就軟了。


 


馬夫把馬拉起來,說道:「姑娘,咱們出發吧。


 


「再過兩個時辰就能到梅林鎮了。」


 


「不回了。就去桃葉渡。」


 


謝懷安!謝懷安!


 


我心,終於如磐石般堅硬了。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


 


阿爹當初悟天地之道,給阿弟和我取名崔以清崔以寧。


 


天道不彰,他們慘S。


 


地載萬物,我活下來了。


 


我崔以寧,從此無心。


 


我崔以寧,誓要站在這天下的最高處!


 


8


 


車馬復又向南。


 


我冷下心來。


 


路上走了三日,我便想了三日。


 


我利用謝懷安,察小人心,學帝王術,窺朝堂風雲。


 


那謝懷安究竟要利用我做什麼?


 


他曾和阿爹同朝為官。


 


阿爹是帝師,他是皇子允亨師。


 


阿爹當初並不喜允亨。


 


他私下跟阿娘說,允享下三白眼,斜窺,難承帝王基業。


 


那謝懷安跟阿爹就應該不是同一立場的。


 


可為什麼立太子後,他要辭官呢?


 


他反復在我讀的經文旁詳注世族之危,用意何在?


 


桃葉渡口,薄霧迷離。


 


這江南的暮秋,竟這般寒冷。


 


我找出鬥篷打算披上。


 


一封書信掉了出來。


 


【爾心之所欲,亦老夫之所欲。】


 


果然算無遺策謝懷安啊!


 


他是算到桃葉渡口我若想不通,便會棄車而去。


 


而桃葉渡口近水生寒,我會在這裡取出鬥篷。


 


想了三天,這時看到這封信,我終是明白他為什麼找我了。


 


他也想反。


 


當今天下,聖上欲除世族的意圖已經隱現。


 


三大世族岌岌可危。


 


但是三大世族皆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擔心另外兩個世族不動,甚至背刺,那麼誰動誰就可能成為眾矢之的。


 


而我就成為了關鍵。


 


我父崔氏,我母盧氏,師父謝氏。


 


放眼天下,能聯合起盧氏、崔氏、謝氏的,舍我其誰?


 


可以說,我阿爹阿娘和阿弟S得越慘,越能讓三大世族齊心。


 


想到這裡,我忽然渾身冰冷。


 


那天太子為什麼會過梅林鎮又恰好會遇見阿弟呢?


 


果真是算無遺策謝懷安嗎?


 


9


 


我緊了緊鬥篷。


 


冷氣透徹肺腑。


 


謝懷安確實是目前我最好的聯手人。


 


他教了我三年,我還有用,此時他也必不會害我。


 


我倒是可以利用他積蓄力量。


 


過了桃葉渡,向南百裡,有一處教坊叫松韻坊。


 


是有名的馴養瘦馬的地方。


 


我到的時候,教坊已經掌燈了。


 


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馬夫道:「這是我家主母丫鬟。


 


「前幾日她偷爬了家主的床,被發賣了。


 


「主母捎話說,任意調教。


 


「半年後,送去錦昌侯府做暗娼。


 


「那侯爺,好玩變態N待暗娼這一口。」


 


馬夫走了。


 


婦人一個眼色。


 


一個老嬤嬤上前一把推倒我,撩起我裙子當眾驗了起來。


 


「沒錯,剛開苞。」


 


我木然接受這一切,便真如一個被嚇壞的丫鬟一般。


 


坊主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道:「好好調教,倒是可以賣個好價。」


 


夜深人靜。


 


我假裝躺到床上,思索怎麼離開。


 


內牆壁突然打開,是一道暗門。


 


坊主走了進來。


 


「姑娘受委屈了。


 


「但須是這樣,姑娘這身份才會換的真。


 


「姑娘來去自便。


 


「老身自會替你遮掩一二。


 


「但是半年後,姑娘務必回來。」


 


我問:「半年後?」


 


坊主頓了一下:「他會在桃葉渡口等姑娘。」


 


「桃葉渡口?」


 


坊主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關門前,突然又說:「我這教坊裡,哪種姑娘都有。


 


「可是他從沒多看一眼。」


 


說完她的身影已經隱沒在牆壁裡了。


 


什麼意思?暗示對我情有獨鍾?


 


真是無趣。


 


管他故劍情深還是張生跳粉牆。


 


前路迢迢,情情愛愛全是盛斷頭飯的碗。


 


後半夜落燈。


 


我穿好衣服打算離開。


 


忽聽樓上隱隱有對語之聲。


 


「你逾矩了。誰讓你多嘴的?」男人聲音低沉卻難掩怒意。


 


「屬下不忍家主苦。」是坊主。


 


「你知道家主費了多大勁兒,才讓她心硬起來嗎?


 


「她心軟一點,事必不成,那就是S!」


 


「屬下知錯了。」


 


那男人,竟是馬夫!


 


他那眼裡精光閃現,哪裡還有之前呆滯的樣子?


 


謝懷安啊謝懷安,你又騙我。


 


10


 


我第一個要去的地方,是漠北。


 


那裡駐守的大將軍是我小舅舅。


 


娘擊暈我之前說讓我帶阿弟去投奔他。


 


她讓我別想著報仇,能活下來就好。


 


漠北山高皇上遠,小舅舅一定會有辦法平安養活我們兩個。


 


可我卻背著阿弟一路向南,執意沒去找他。


 


我想,憑什麼不報仇?


 


那些匪人明明就是偽裝的。


 


他們都可以說出阿爹是清河崔氏,阿娘是範陽盧氏。


 


我們在這鄉野裡隱姓埋名,又有誰會知道呢?


 


皇上肯定脫不了幹系。


 


阿爹說過小舅舅愚忠。


 


我怕小舅舅阻撓我報仇,便沒去找他。


 


若不是我執著於報仇,阿弟本不必S的。


 


如果世上有後悔藥,我願意拿命去買,換回阿弟。


 


車馬過桃葉渡那天,我遇見了趙大哥。


 


他一見我,一個粗大漢子,端的紅了眼圈。


 


該是想起了搶著他的豬尾巴就跑的小豆子吧。


 


白天想著梅林鎮,夜裡我就夢見了阿弟。


 


他還是那樣小小一個人兒,趴在我背上,小臉貼著我的脖子。


 


「阿姊,我能掙錢了,我要給阿姊買個小毛驢。」


 


「阿姊好厲害,任誰做的竹蜻蜓都沒有阿姊做得好。」


 


看我不出聲,他蹭了蹭我的腦袋:「阿姊,怎麼都不和小豆子說話?


 


「阿姊是太累了嗎?


 


「我不想阿姊這麼累。」


 


那聲音就像是在我耳畔,還是那麼奶聲奶氣的。


 


氤氲的水汽打湿我的臉。


 


阿弟呀,阿姊沒臉和你說話。


 


待阿姊報了仇,就去找你贖罪啊!


 


11


 


過了渡口,越是向北,越是蒼涼。


 


到了漠北境內,首入眼簾是一隊乞丐列隊而過。


 


細問才知是駐軍。


 


百姓說,許久沒見糧草運來了。


 


守軍一邊要苦戰羌人,一邊為衣食發愁。


 


皇上耗資白銀百萬,為歌舞伎新蓋瓊華殿,卻沒錢給軍人吃飯。


 


好在小舅舅深得民心,這個地方才沒反了起來。


 


小舅舅看到我時,震驚了。


 


他一直以為我們舉家為山匪所害。


 


看來謝懷安瞞得真好。


 


我說了阿爹阿娘和阿弟的遭遇。


 


小舅舅的嘴唇都咬破了。


 


阿娘和小舅舅年歲相近,感情非常要好。


 


所以避難出京的時候,專門沒讓小舅舅知道,怕連累他。


 


他抱著我哭:「阿姊,阿姊,我好糊塗啊!


 


「我信了那老兒。


 


「他說山匪所害,我便信了是山匪所害。


 


「他說屍骨無存,我便信了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