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個時候在我們農村老家，20 年前，20000 塊錢不是一筆小數目了，在我們這個小地方可以蓋個兩層的小洋樓了，當然隻是蓋起來，裝修什麼的是不在內的。

那個時候我和他已經確定了，我們農村和其它地方不一樣，不管是自談還是介紹的，隻要雙方家長見過面，確定了，然後女方家裡嬸嬸嫂子帶女孩子去男方家裡去一趟，去的時候要放炮仗，吃飯的時候也放，走的時候再放一掛鞭炮，另外男方還要給女方準備一個包，裡面裝上 1999 塊錢（這是 03 年時候的標準）和一套護膚品，陪同的親戚每人一個包，裡面放上四樣東西，吃的用的都有，比如糖果，毛巾香皂，這樣就算是確定了，這個在我們那叫（看家）。

要是後面有一方不願了，需要走正式的規矩，就是請來兩方家裡族親一起商量退親，如果是女方不願了，錢全部退還給男方，如果是男方不願了，那些錢什麼的就都不要了，算是自願補償女方的。

就這樣，何凱那一年在北京工地一年都沒回家，一直到臘月二十九才回家，辛辛苦苦掙的錢都讓他哥拿去了，後來我們確定了以後，我去他家看家的時候，就給了個包裹，沒有給錢，當時我小，也比較傻，覺得他這樣的人實在，講良心，萬萬沒想到這隻是開始。

4

2004 年的時候他哥和他姐都結婚，他姐是 8 月份，他哥 10 月份，到他姐結婚的時候，家具男方買的，電器什麼的沒有，男方給的錢都讓他哥拿去用了，他爸和他哥用何凱的名義去電器店赊賬赊了 8000 塊錢的電器，和店家說，等過年何凱結賬了讓他還。

更離譜的是，他哥還順便把他自己結婚要用的電器都一起赊賬了，這件事當時是瞞著我的，一直到我結婚後有一年快過年的時候，人家來要錢，我才知道，我當時真的是氣得要S了。

我們結婚的時候，他說沒錢，家具和太陽能我爸媽買的，電視和 DVD 是他買的，他哥姐結婚的時候，冰箱音響功放買的都是全套，我們連個冰箱都沒有，還是結婚有了孩子以後，我舅舅開茶廠，我給我舅舅打工掙的錢買的，當時我記得是兩千塊錢，我錢不夠，隻有一千，我還問舅舅借了一千塊錢才買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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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哥姐 04 年結婚，我們 08 年結婚，那時候他在工地打工，我在廠裡上班，要結婚的時候，沒房子，因為他哥嫂說家裡住不下，最多隻能給我們一個房間結婚的時候用一下，所以我們倆自己拿錢湊了湊在縣城買了個小套，步梯樓，兩室的，每個月要還一千多塊錢。

他哥姐和他爸沒有給他一分錢，房子我們隻是刷了白，貼了地板磚，簡裝了一下，好多材料錢都是赊欠的。我們結婚的時候在他老家辦的，連一張像樣的床都沒有，隻是一張一米二的木頭床，他爸自己打的，他嫂子給我買了一床被子，他姐上禮上了一百塊，你沒有看錯，是一百塊，連個床上用品都沒買。

他嫂子給我買的被子，結完婚我準備帶走的時候，他爸和我說，你嫂子送你的被子你別帶走了，帶走了她會不高興的。

5

2008 年年底我兒子出生，自己母乳，他出門幹工地，我在家裡帶孩子，10 年春天的時候孩子一周多，剛會走路沒多久，我就把孩子交給我媽帶，我和他一起去了工地，山東淄博。

他和他哥都是在工地，那時候我們沒自己包活，是從小包工頭那裡接的活，8 塊錢一個平方，最開始我不會做，我們就和他哥我們三人自己包了兩百多個平方，他哥就給我 100 塊錢一天，我搬料子，工地上的木工，就是把架子搭起來，上面鋪上木頭方子，然後再蓋上木板，上面做好了，再下來用木板把中間的鋼筋夾起來固定住，最後混凝土公司澆上混凝土，房子就起來了。

同一棟樓也有我們這邊的人夫妻倆和別人一起幹工地的，人家一起幹活的給的都是比男人稍微低一點的工資，比如男人劃算下來是 300 塊錢一天，那女人就是 260 左右。

我個子高 1 米 7 左右，農村的孩子，小時候在家裡，各種農活都幹習慣了的，也有一把子力氣，所以我幹得又快又好，幾乎所有的料子都是我搬的，他們那邊的還需要男人去幫忙，我沒有。

每天都是早出晚歸的，也實在是累，看別人活沒我幹得多，工資卻比我高，我心裡也不平衡，於是我找到他哥，說，大哥，你看能不能把我的工資漲一漲，我也不要求多，多漲五十塊錢就行，他哥當著他的面大發雷霆，說我不知好歹，說要不是我們帶你，你怎麼可能來幹活，我不服氣，說了句，我幹的活也不少吧，我比你們所有人都幹得多，重活都是我做的，何凱坐在旁邊，一聲不吭，我氣得下午半天沒去工地。

第二天我還是去了，因為真的窮，做工地比在廠裡掙得多，而且我也不想和何凱分開。第一批活幹完了以後，我們回來了，回來看看孩子，他告訴我，下一批活在合肥，我和他說，這次我們自己包活吧，不和你哥一起做了，他同意了。

等去了才知道，這批活是他哥自己承包的，也就是說我們還是在他哥手底下幹活，還是 8 塊錢一個平方，他哥比我們多拿一塊錢一個平方，因為人是他找的。

我不高興，他和我說，雖然活是大哥包的，但是我們倆自己單獨劃一塊出來，掙的都是我們自己的，比上半年一天 100 塊錢好多了，我想想也是，就沒說什麼。

春天幹活的時候我自己就憋著一股氣，把該學的都學會了，所以我們倆就多包了一點，第一層快幹完的時候，樓梯還沒承包出去，因為樓梯和電梯井連接在一起，不好做，沒人願意幹，他哥就要他把我們幹的那塊活讓給別人，讓我們和他一起做樓梯，我當時就不願意，可是他和我說，他哥第一次包活，不好的活肯定得自己幹，他是他親兄弟，他不幫忙誰幫忙？

我說那工資呢？怎麼算？他說我和大哥說了，工資跟我們一樣算，不然你肯定不會願意的，我說這還差不多。

我是真沒想到，樓梯難做得很，做過工地的都知道，一般一層幹完，澆混凝土的時候，少說也有半天休息時間，多則一天。

可是做樓梯不行，鋼筋工上的時候我們就得上，澆混凝土的時候，我們還得做樓梯，吊樓梯搭步子。

所以一整棟樓幹下來，我隻歇了半天，唯一的半天還是拆木的時候我拼了命地幹，硬是幹到中午一點才下班，下班的時候，我整個人都癱在升降機裡了，在工地的寢室的木板上躺了一會才起來洗漱，回了我們自己租的房子裡。

到年底 27 結賬的時候，他哥給其他所有人都結完賬，才讓我們去，給錢的時候扣了我五千塊錢，我當時就蒙了，問他，為啥扣我錢？因為我們自己都算過賬的，去除工地老板扣除的佔模錢（有些地方水泥塊突出，需要用佔子佔掉，這塊需要另外找人做，所以從我們的工錢裡扣）整整少了五千塊。

結果他哥給我來了一句，你和我弟你們倆算總賬比何明（他堂弟）他們還要多，我都氣笑了，我多是我累出來，人家哪一層不休息？光是按天算，我們也比他們多了不少個工時。

他哥不理我，我用腳踢何凱，他也不理我，我媽在我家，看我都要氣哭了，就把我拉走了。

我說媽你拉我幹嘛，我媽說，快過年了，不要吵架，你知不知道五千塊錢，我幾個月就休息了半天，他說扣就扣了，還扣得理直氣壯的。

晚上躺在床上，我和何凱說，老公，明年我們不跟你哥一起做了，我找叔叔，我們跟他做，後面我們自己包活，他說包活得需要會看圖紙，還要會算賬，我文化程度淺了，做不來。他因為他媽去世得早，所以隻上到小學就輟學了。

我說沒事，看圖紙和算賬我來，你負責帶人幹活，他又說，大哥那裡怕是不好交代，他活都找好了，一下子翻坐起來，說何凱，已經成定局的事情我不想也不會和你再吵，但是你想想，我今年一年累成什麼樣子？少掙了多少錢？我虧不虧？我說你小叔小嬸今年在淄博的時候就和我說了，你哥這樣不對，讓我後面和你一起單獨幹。

在合肥你說自己兄弟必須得幫，行，我把好活讓給別人做了，我們做難做的，但是你自己看看，他做的什麼事？而且你自己不也聽到了，好幾個人都說你哥，巴結老板，不顧工人的S活，不信你看，明年正月他不一定好找人。

正月份的時候他哥真的沒找到人，沒辦法，他還是和從前一樣隻幹活，和他老表一起搭檔幹的。

我們沒和他們去同一個工地，我和我叔叔一起，我讓他教我看圖紙，算平方，第二年的時候，我們就自己通過我叔叔的關系從他老板那接了第一批活。

6

12 年正月的時候，我們回老家拜年，因為離縣城有一段路程，而且那時候也沒買車，都是騎摩託車，所以通常晚上我們都是不回去的，住在老家，我們結婚時的那個房間，當初說好一直給我們留著的，結果結婚第二年就被他嫂子給改成客房了，還說反正你們回來了不還是住這裡。

我雖然心裡不舒服，但是想著平時回去住的也少，也就沒說啥，但是那年正月我們上去的時候，他嫂子娘家姐姐弟弟也都去了，那裡也是他們的外家，每年都要上去給他們舅舅舅媽拜年的。

到了晚上，我和何凱帶著兒子還有一些人坐在堂屋裡聊天，他嫂子過來說，華子，你們今晚住哪？我也沒多想，就說住我們自己的房間。

誰知他嫂子來了句，你房間？你房間在哪？當時我就懵了，火蹭的一下就上來了，一肚子的委屈，我說你什麼意思？你說我房間在哪？何凱拉著我不讓我說，除了我們一家三口，一屋子她娘家人，每一個吭聲。

我氣得甩開何凱的手，哭著跑了出去，跑到他小叔家女兒的房間裡，小姑子看到我哭就問我，小嫂子，你怎麼了？我哭著說了，然後聽到何凱來敲門，我把門開一條縫，何凱讓我和他一起帶著孩子去睡他爸的床，我啪的一下把門關上，哪有兒媳婦去睡公公床的，我臉還要不要了？

我一個人去了小叔家樓上，哭了整整一個晚上沒睡，第二天早上，我聽見有人開門，就假裝睡著了。我聽見他小叔嘆了一口長氣，又輕輕地把門帶上了。早上起來飯都沒吃，我就走了。

從那以後我就很少上去了，即便上去，也不在老家住，我堅持當天去當天回來。

那幾年一直在工地，孩子我媽幫我帶著，他爸一直催我們生二胎，在我這說，我不同意，他又天天去找我媽，我媽沒辦法了，就來勸我，我沒辦法了，就同意了。

我就和何凱商量，既然準備要二胎，肯定現在房子不夠住，我們把房子換了。現在這套賣了，買了一套大一點的，也是按揭。因為我們為了跑工地帶工人方便，頭一年剛買了車，之前那套房子貸款還沒還完，要是賣了，還得還一部分貸款，另外還有車貸。

剛買完房沒多久，我懷孕了。之前雖然我們包活，但是我自己也幹活的，懷孕了就沒辦法幹了。我就和他商議回老家帶孩子上學，他說那圖紙和算賬怎麼辦？我說這個工地已經開工了，圖紙也已經定型，不會有啥變化了，這麼多年你多少也看得懂一些了，不懂的你再發信息問我，賬你每天報給我，我來記，結賬的時候我來算。

我沒在工地幹了，收入就少了很多。光是房貸車貸每個月都是七八千。還有孩子上學等各種，每天壓力也很大。而且工地裡的錢都是到年才能結賬的，平時老板也就給一些工人生活費，買料子的錢我們得自己先墊一大部分。

我闲在家裡，就在微信裡做起了微商，慢慢地也有了一些起色。所以平時車貸房貸也都是我給。我懷孕七個月的時候，他回來看我，我們開車出去玩的時候，他哥打電話來了，問他借錢。我在旁邊聽著是車貸，而且要一次性借半年的，他答應了。

他手裡沒錢，就問我。我說我手裡現在就一萬塊錢，這個月車貸房貸都還沒給，還有一個星期就要交了。他不管，硬是自己搶了我手機轉過去了。

到了我們自己交房貸車貸的時候，我還是找別人借的。從那以後我手機支付密碼就改了，也不告訴他。

7

16 年我家二寶出生了，孩子剛滿月，我接到我哥的電話，我哥和他一起在做工地，他說何凱從工地架子上摔下來了，我當時腦袋就轟了一下，眼淚就出來了，我手裡牽著大的，懷裡抱著小的，大寶聽到他爸出事，也哭得驚天動地，我媽聽到哭聲，就跑出來問怎麼了，大寶說舅舅剛才打電話說爸爸在工地摔下來了。

我媽趕緊接過孩子，說那你趕快訂車票，我找人送你去車站，你趕緊給你公公打個電話，我拿出手機打給他爸，我說何凱出事了，他爸說他出事了我有什麼辦法呢？我當時就火了，我說，他不是你兒子麼？你這說的是不是人話。

我趕到火車站的時候，他爸和他哥也去了，我們坐同一趟火車，但是不在一個車廂。我坐在座位上，渾渾噩噩，我叔叔給我打電話我接了，我就一直問他是誰。

到了醫院，我哥在病床邊，說他開始不讓告訴你的，怕你擔心，實在沒辦法了哥，醫生下病危通知書了。

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一晚上沒睡，醫生病危通知書一張接一張地下來，第二天早上天剛亮，他哥就帶著他爸走了。

我失聲痛哭，打電話給我媽，我媽和我爸帶著我妹和小寶過來了。

我媽說，現在這情況你也不能走，孩子還小，放在家裡也不行，你妹留在這裡幫你看孩子，你安心在這裡看他。

我當時心裡真的恨，怎麼有如此薄情的家人。

8

18 年的時候聽說他們老家要拆遷，我就和他說，真要拆遷就好了，我們也不用壓力這麼大了，以後就不做工地了，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