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但作為曾經洛清九的本命法器，清風劍不知道什麼叫不敢。

 

它錚然一聲，亮出照徹半面城池的光輝，響當當浮在了半空。

 

眾魔面面相覷，莫名開始騷亂。

 

「是……是魔君的氣息！」

 

不知哪隻魔這麼高喊了聲。

 

轟！近處的人牆，連帶後頭的魔牆，都散開了。

 

半彎血月懸在西天。

 

瘆人無比的清輝裡，我灰頭土臉趴在骨粉鋪就的浮土上，看著忽然柳暗花明的一條朝天通途，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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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什麼魔君？

 

不是我想的那個吧？

 

……

 

是的。

 

血霧彌漫的大路盡頭，突兀出現一抹亮色。

 

白衣款款，清水芙蓉。

 

像黑暗裡的一盞燈、蒙昧間的一顆星。

 

無論怎麼看，都叫人想不到她會是魔界中人——洛清九。

 

15

 

啊，我親愛的前妻姐。

 

她還是那麼喜歡白色。

 

是在給我守孝嗎？

 

直至行出城外，在泱泱伏跪滿地的魔裡，那白衣麗人一揄袂，清風劍便落入她手。

 

掃一眼因找回主人而激動得發顫的本命劍，她也不甚在意：

 

「哼，他竟當真找到了重淬本命法器的方法？」

 

說這話時，她波瀾不興，冷面如霜，眉尾蜿蜒的魔紋流焰般綺豔。

 

美麗，而極致危險。

 

這樣的洛清九，於我很是陌生。

 

她五指清瑩如玉，一用力，將劍捏成了一坨廢鐵，毫不留情。

 

哐當，鐵坨子摔到我面前。

 

想象中物歸原主載歌載舞的畫面沒出現。

 

我腦子有點發蒙。

 

對舊物尚如此，舊人呢？

 

「回去告訴你師尊，再敢派些破玩意來擾本座清靜，本座便發兵——」她微微眯眸，「蕩平玉京。」

 

一眼掃來，那鋒銳的寒意如冰隙擴散。

 

玉京，是神界都城。

 

話說「破玩意」，是指我和清風劍？

 

……

 

我 CPU 幹燒了。

 

等會，女主怎麼成魔君了？

 

男主怎麼得罪她了？

 

男女主怎麼對上了？

 

16

 

不愧是天道親閨女，就是當魔，也要當一等一的魔。

 

我唯唯諾諾臉也不敢抬，用力點頭，抱起那坨廢鐵就要走。

 

開玩笑，要是跟這喜好S妻的女人續上前緣，十條命都不夠我折騰。

 

偏偏這時——

 

「慢著。」一個分外耳熟的聲音。

 

我不可置信地看過去。

 

莫朝風飄然落下飛劍，仙風道骨，鶴姿玉貌。

 

我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懷裡鐵坨子受到牽引，倏然脫手，繞過我朝他飛去。

 

上一秒還隻存在於對話中的我的師尊，託住了面目全非的清風劍，信步而來。

 

我淦，一個兩個，下這深淵如入無人之境，就我上輩子是摔S的是吧？

 

莫朝風噙著儒雅的笑，溫柔看向他的女主角：

 

「清九，等什麼呢？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你是怎麼找到……」洛清九擰著眉，目光落到他手裡，須臾，恍然地冷冷一笑，「怎麼？S你的機會嗎？」

 

「清九，為何執迷不悟？」莫朝風嘆口氣，搖搖頭，「人間不適合你，魔界更不適合，你該與我一同飛升上界。」

 

「景輝神君——」洛清九眯起了眼，一字一頓，叫出男主在神界的尊稱，「本座選哪條道，不勞爾費心。」

 

後者一愣。

 

他看向縮成一團掩耳盜鈴的我，眼中透出些疑惑。

 

接著，他莫名失笑出聲：「哈哈！清九，你莫不是以為……」

 

他一揚手，將廢鐵扔回我面前，向洛清九示意道：「清風劍沒有被重淬過。」

 

洛清九猛然一僵，幾乎要控制不住地望向我。

 

我離得近，分明看見她藏在袖底的手指顫抖起來。

 

但她生生扼住了，雙目滿布煞氣，SS盯向莫朝風。

 

倒是莫朝風毫不避諱，意味深長看我，將真相挑得更明：

 

「是她，可以容納你的本命劍。」

 

17

 

本命法器憑神識認主。

 

而我與洛清九合過籍，還有過神識交融。

 

不愧是男主。

 

這些主角，沒一個吃素的。

 

雖然他自始至終足夠低調，叫人挑不出實質錯漏處。

 

但第六感一直冥冥提醒著我小心他。

 

男主在原劇情裡，就是一個操控神魂的好手。

 

是以，他對女主布下神咒，令她每每動情，便會催生S意。

 

洛清九眼中那光怪陸離的詭異花紋，每一次莫名的吐血，都是她主體意識在與神咒對抗。

 

她未必想S我，男主卻逼得她不得不S。

 

「清九，心軟也要有個限度。」莫朝風仿佛感受不到對面人渾身翻湧S氣，咄咄相逼，「你我當年不是說好，既然她對你有意，又何妨為你所用……」

 

「滾！」洛清九滿眼戾氣，眉若冰霜，一袖子甩出去，「本座何曾與你說好？自作多情的混賬！」

 

滾滾煙塵裡，男主炸了。

 

我也炸了。

 

本來我主動與男主劃清界限、轉而往女主身上粘，就是為了活得更長。

 

現在告訴我，這狗東西一開始就算計我小命呢？

 

千百魔物在魔主詔令下散歸原始形態，一拔萬丈，築起銅牆鐵壁，遮蔽了血月。

 

男主無處閃躲被擊中，炸成了氣團。

 

然後，又在高速旋轉中重新黏合拼湊成人形。

 

太過鬼畜，我隔夜飯差點吐出來。

 

他那張還沒完全融好的臉皮來拒去留、增縮減擴地拉扯著，似乎百思不得其解，聲音也嗡嗡著像從天外傳來：

 

「你既不應，又為何對她百般縱容？甚至不惜與她合籍配合我的計劃……」

 

洛清九用一種看傻 × 的眼神看他。

 

終於，那張抽搐的鬼臉顏色大變：「你難道，當真愛她不成？」

 

洛清九：「……」

 

我：「……」

 

對對不愛。

 

其實我們一直做恨來著。

 

18

 

給直男一點小小的女同震撼。

 

男主破防了，連續逼問洛清九看上我什麼。

 

說我這樣市侩勢利的小人，無非貪圖庇護，若不是要尋她做靠山，根本不會真心以待。

 

……

 

有點真實了家人們。

 

我汗流浃背。

 

但說我沒真心這個我不認！

 

萬幸，洛清九明顯聽不進去，又是不耐煩一袖子揮出。

 

滂沱的力量蕩開，塵灰如飓，流石滾滾遺響。

 

嗯，現在我感覺自己像是個紅顏禍水，引得君王昏庸無道，大臣進諫無能……

 

美的嘞～

 

男主走了，走之前說了一堆類似「清九，你確定你要與魔物為伍、與我為敵？」「你知道我為你做了多少嗎？你太令我失望了！」「我是為你好，你怎能如此對不起我？」的爹味 PUA 語錄。

 

然後被傾巢而出浩浩蕩蕩的魔圍攻，勉強掙出一縷神識逃掉了。

 

再不跑，洛清九把他骨灰都揚了。

 

雲翳散盡，深淵歸於悄寂。

 

外部矛盾告一段落。

 

輪到內部了。

 

洛清九始終不看我。

 

我從她體貼的蔭蔽裡站起，掸掸衣，走到她跟前。

 

強行拽起她一隻手，貼上我心口。

 

剛剛面對外敵尚霸氣側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這隻手，此時此刻，顫如驚雀。

 

「再S我一次，你就能飛升神界，對嗎？」

 

她立刻搖頭：「我已入魔，成不了神。」

 

她與我對視，眼瞳烏漆漆、光瀅瀅：「何況上界有什麼好？多的是莫朝風那樣的偽君子。」

 

入了魔，她才得以擺脫神咒控制。

 

洛清九抬手伸向我臉頰，欲觸不觸。

 

一滴清淚懸在她睫梢，與淚痣相映，將墜未墜。

 

「入魔，便再修不了無情道……煙煙，別怕我。」

 

19

 

聽完洛清九的真情傾訴，我已是一背冷汗，悄悄松開了藏在另一隻手上的符紙。

 

這是我從宗門封藏庫偷的禁符，一直貼身帶著，就怕萬一。

 

別看我說得像願意舍棄自己助她飛升。

 

假的。

 

她要是表現出一點點不對，我S也要拉她一起。

 

我問洛清九，既然早已明了症結所在，為什麼這麼久以來沒主動找過我。

 

——早知道我就不用在凌雲宗擔驚受怕那麼久了！

 

「因為……」她抿了下唇，「我怕。」

 

「怕什麼？」

 

「我怕你恨我。」

 

堂堂魔君，這會兒面對質問，定定望著我，手足無措，像個受氣的小媳婦。

 

「我不能恨嗎？你讓我S兩遍試試？」我硬邦邦站到她身前。

 

洛清九愣愣地張嘴，好像從沒想到還有這種解法。

 

正在我想冷笑時，她那雙清如皎月的眸倏然明亮：「好！」

 

像撥雲見日如蒙大赦，她不知打哪兒摸出柄匕首，一把塞給我：

 

「我如今不S不滅之身，你想S幾遍便幾遍！」

 

甚至躍躍欲試十分激動。

 

「……」

 

我低頭盯著匕首。

 

她又一甩袖，將清風劍卷了回來：

 

「或者你想用一樣的兵器？我這就把它鍛造回……呃！」

 

我執刀扎進她心口，快，準，狠。

 

洛清九低哼一聲，飛快壓下痛喘。

 

橫眉一掃，斥退了一群蠢蠢欲動想來將我叉出去的魔卒。

 

抬手，鼓勵般覆上我手背，纖指繾綣勾纏著，目光柔情脈脈而縱容。

 

胸前洇開的血像紅蓮綻放。

 

她這一身白，任何一點小傷都太過刺眼。

 

我氣得丟了匕首，轉身大步向魔城走去。

 

20

 

洛清九亦步亦趨踩著我的足印：「煙煙！」

 

我不能不停下了腳——主要是不識路。

 

回頭，望向身後烏發雲衣的美人，森然彌漫的大霧裡，她是唯一一抹瑩白。

 

我生氣了。

 

我真的要生氣了！

 

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我在氣什麼？

 

我撲過去抱著她咬，恨不能當自己是猛獸當她是獵物，咬她個鮮血橫流。

 

她有苦衷，但帶給我的傷害實實在在。

 

發現了真相也不找我解釋。

 

畏手畏腳，自作主張與我斷絕關系。

 

如果不是我被那狗東西算計掉下來，她怕是能龜縮一輩子。

 

「對不起……」

 

咬著咬著，我聽到這一聲，松口，抬頭。

 

她眼眶湿潤泛紅，呼吸微哽，輕柔撫摸我心口：「你那時候，該多疼啊。」

 

近在咫尺那雙眸，浩瀚如夜空，一顆又一顆碎星滑落。

 

我鼻頭驀地酸了，伸手環住她脖頸：

 

「知道就好！」

 

三百年生S相隔，小別勝新婚。

 

爭吵暫停，先做一下恨。

 

洛清九化成一卷風，裹著我滾到魔宮寢殿的榻上。

 

她被我摁倒，倚在床頭抱我，由著我跨坐上去，配合地扶穩我腰。

 

衣裳如花瓣凋落。

 

當我摸到手下細膩柔韌而微有溝壑的皮膚，卻愣住了。

 

她的身體，滿布著傷痕。

 

「這些是……什麼？」我喉嚨有點哽住。

 

「啊……不礙事。」洛清九半撐起身，掃過一眼，不甚在意，「魔物同樣強者為尊，起初沒劍不習慣，總是受傷。」

 

21

 

她來到魔界的時間，比我想得更早。

 

那日清醒之後，她便扔了劍，跳了下來。

 

我問她怎麼想的。

 

本命法器也是說扔就能扔的？

 

以至男主撿了劍，還能憑此發現我，再找到她。

 

洛清九垂下眼，有些顫：「是它SS了你，兩次……我生出心魔，無法再拿劍了。」

 

血跡凝在白膩的胸口，像豔麗的刺青。

 

我指腹循著那些刺目的痕跡逡巡。

 

淋漓血未幹，牽纏於指尖, 在肌膚留下蜿蜒的花紋。

 

最嚴重三道, 集中在心口。

 

不錯，除了我新扎出的血洞, 她這位置本有舊傷。

 

「煙煙……」她動了下, 隨即被我按住。

 

我仔仔細細端詳，怎麼看都像是清風劍造成的。

 

就是說，她扎完我後, 就著還沾有我血的劍, 轉手扎了自己，然後丟了唯一能救她的法器, 順著我下落的路徑跳下來——

 

殉情？

 

……

 

姐, 你果然是有點瘋的。

 

也罷，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掰扯。

 

會變得不幸。

 

「（你」我在她身上啃咬，掐著她眼尾那粒小痣。

 

她揉著我, 青絲凌亂, 糾糾纏纏。

 

泄了一通氣，我直身與她相視，清醒注視著對方在欲海沉浮，顛翻的浪頭卷起綿長的思念與愛意。

 

咱也不知冥界輪回 CD 怎的還有誤差。

 

上一次幾乎無縫銜接, 這回，卻跨越了三百載光陰。

 

於我不過合目睜眼一瞬間。

 

於她, 是滴不完的更漏，熬不盡的晦夜。

 

我闔眸抵上她額頭, 她如今神識強度更甚, 鋒利霸道，張牙舞爪將我卷入, 囚進識海牢籠，再收起爪牙, 肆意舔舐嬌寵。

 

我嬌喘微微，眼角滲出湿意。

 

雲雨淆亂，風月盡歡。

 

身與靈魂痴纏。

 

「來了這兒，可要從此與世皆敵了。」洛清九託起我下颌, 問, 「確定不後悔，不會想回去？」

 

「你又不是不知我, 我向來無甚大志向……心之所向, 隻有你。」我搖頭，惱恨而委屈地咬她指頭。

 

畢竟惡毒女配活命守則第一條：跟對女主。

 

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主才是永遠的主角。

 

我默默把所有煞風景的話吞回肚, 總結為一句：

 

「你在哪, 我在哪。」

 

她眼角緋紅旖旎，微笑攏我長發, 扣住我後首將我按下, 綿綿輕吻, 回應聲消匿於唇齒：「嗯。」

 

我幾乎變成爬寵掛件，滑溜溜勾在她身上，沉醉於這溫柔鄉, 渾然忘我。

 

——我身如浮萍，唯你是春溪。

 

你向哪，我向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