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明

第2章

唯有抱著他,我才能安眠。


 


如今,時光荏苒。


 


蕭祁安溘然長逝。


 


普天之下,已經再無一人,能像他那般護我惜我,為我擋住風刀雪劍了。


 


7


 


我一如蕭寧遠所希望的那樣,走向了朝堂。


 


在百官審視的眼神下,我一條條講述了自己那些年的屈辱遭遇,列出了李順喜的罪。


 


蕭寧遠坐在高位之上睥睨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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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官為了討好新帝,輕描淡寫地把功勞歸在了他的身上。


 


可我深知——


 


若沒有蕭祈安那五年的夙興夜寐,搜集罪狀,李順喜之流隻會繼續橫行。


 


這開明的江山,本該屬於蕭祈安。


 


屬於那個溫柔勇敢的少年帝王。


 


而不是蕭寧遠。


 


8


 


李順喜斬首當晚,宋芙設了一場宮宴。


 


宮裡載歌載舞,卻唯獨不見了蕭寧遠的身影。


 


我在一處廢棄的後殿裡,找到了他。


 


他已經醉了三分,酒壺被扔在了地上。


 


見到我,他也並沒有意外,而是苦笑一聲,講述了起來:


 


「十二年前,李順喜為威懾皇室,曾在一個冬日,將幾個年幼的宗室子困在這個殿裡,其中就有朕。


 


「那幾日,這裡沒有吃食,也沒有炭火取暖,他們還SS了幾個試圖傳信出宮的宮女。


 


「我們嚇得如驚弓之鳥,瑟縮發抖。


 


「而當時,一心隻求煉丹成仙的老皇帝卻毫不過問。


 


「後來,我們雖被放出宮,卻被逼迫著,跪在李順喜的面前求饒。


 


「時至今日,這依然是朕心底抹不去的恥辱。」


 


我緩步上前,靜靜打開手中食盒。


 


「如今李順喜已S,靈兒以這杯香茗為遠哥哥慶賀。」


 


聞到桂花的香氣,蕭寧遠的臉色緩和許多,注視著我的眼眸也漸漸生出些柔情。


 


「靈兒,要你在殿上親口指認那閹狗,是朕委屈你了。


 


「你是否怨朕?」


 


我搖搖頭,溫順地靠在他的懷中。


 


「遠哥哥和靈兒之間,沒有這樣生分的話。


 


「若從此換得遠哥哥夜夜安寢,靈兒甘之如飴。」


 


蕭寧遠聞言,似乎很是愧疚:


 


「是朕的錯,當初是朕提議送你入宮,才令你受了這許多苦。


 


「從今以後,朕會好好補償你。」


 


他溫熱的呼吸撲在我的耳畔,一聲聲都飽含情意。


 


卻再也不能令我動容。


 


當我身處絕望時,這個男人早已轉頭向我的嫡姐示好,八抬大轎,娶她為妻。


 


男人最虛偽的謊言,不過就是,如今才道當時錯。


 


而他口中的得天命眷顧,就更是笑話了。


 


當初他被困在這裡時,是蕭祈安讓宮女偷偷送來了吃食。


 


若非如此,蕭寧遠他們根本熬不過那幾日。


 


可他呢?


 


卻親手毒S了那個護了他這麼多年的兄長。


 


如此可笑可恨。


 


百S不足惜。


 


「靈兒,你如今怎麼還是這般清瘦?」


 


蕭寧遠疼惜地摩挲著我的腰肢,吻向我的脖頸。


 


我不動聲色地與他十指相牽,以免被他揉捏到自己的腹部。


 


此刻的蕭寧遠還不知道呢——


 


我早已為他備下了一份驚喜……


 


9


 


半月後,是宋芙的生辰。


 


蕭寧遠特意賞賜了她一支墜滿東珠的金簪。


 


眼見帝後和睦,妃嫔們的贊美之詞不絕於口。


 


我卻食不下咽,風一吹過,頭也有些暈。


 


見我神色恹恹,蕭寧遠面露憂色。


 


「太後似乎胃口不佳,可傳喚過太醫?」


 


本沉浸在喜悅之中的宋芙臉色瞬間難看起來,假意關切地瞧向我。


 


「今天這麼冷,太後怎還穿得如此輕薄。


 


「若不細看,臣妾竟險些分不清太後和那殿旁跪著的舞女了。」


 


她這話已是直白的羞辱,蕭寧遠不悅地皺起眉頭:


 


「皇後慎言。」


 


宋芙冷笑:


 


「陛下,臣妾也隻是關心太後娘娘罷了。」


 


忽然,我的身子搖搖欲墜,人也昏了過去。


 


「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在如意的驚呼聲中,蕭寧遠不顧眾人驚異,抱起我大步走向內殿,怒斥著匆忙趕來的太醫。


 


「一個個來得這麼晚,要是太後有什麼事,朕砍了你們的狗頭!」


 


診脈的太醫面色慘白,話也猶猶豫豫:


 


「回陛下,太後娘娘這……這似乎像是……」


 


「似乎像什麼?快說!」


 


「……像是喜脈。」


 


得知我已有兩個月的身孕後,蕭寧遠大喜過望。


 


他顧不上還在過生辰的宋芙,當晚就留宿在我宮中。


 


宋芙氣得砸碎了宮內無數珍寶,還派人送出一封家書。


 


第二日早朝,我爹就上奏,稱隻有帝後和睦才能令四海安穩。


 


這話頗有幾分分量,之後的幾日,蕭寧遠沒再來見我一眼。


 


後宮的風向也瞬息萬變,令如意忍不住擔心:


 


「娘娘,咱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若是皇後重新得到陛下寵愛,怕是又要想盡辦法對付您了。」


 


她的憂慮是有道理的。


 


我看似是尊貴的太後,可其實在這後宮中,隻能仰仗蕭寧遠一人。


 


我那個手握權柄的爹,眼中從來都沒有我。


 


不然他也不會上疏,為自己寶貝的嫡女試探聖心了。


 


隻是,這些原本就在我的謀算之中。


 


甚至就連那個在宋芙身邊出謀劃策,要她請丞相上奏撐腰的宮女,也收了我不少金銀。


 


這人吶,處在高位久了,總會因自大而露出破綻。


 


如今,我倒要謝謝宋芙。


 


畢竟,有她做這連環計謀的開端,我才能順理成章地鋪就下一局。


 


10


 


如意的擔憂成了現實,冬雪紛飛時,宮中開始頻發竊寶案。


 


先是玉貴人丟失了一支玲瓏釵,再是晴妃忽然尋不到翠玉镯。


 


之後,宋芙以肅清宮闱為由,徹查到我的寢宮。


 


幾乎很快,她手下的宮人就從我這搜出幾張地契和當票,還從一個太監身上找到出宮腰牌。


 


不等嚴刑逼問,那太監就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饒。


 


「奴才並未偷竊,隻是替太後娘娘辦事。


 


「太後娘娘命我出宮為她購置些屋產田地,又隔三岔五將銀錢送了出去。


 


「不然,僅憑奴才的身份,哪能得來這出宮的腰牌啊?」


 


見那太監磕頭磕得血流不止,宋芙的神色越發愉悅。


 


「如今人贓並獲,太後還有什麼話可說?


 


「來人,去將陛下請來。


 


「就說太後命人竊寶運送出宮,還在宮外私設田產,本宮不敢自己處置,需陛下親來定奪。」


 


蕭寧遠在來的路上已知曉了此事,踏入安和殿時,臉色陰沉至極:


 


「太後可有什麼要說?」


 


我從容地起身行禮。


 


「還請陛下屏退旁人,容本宮說給您聽。」


 


在蕭寧遠的示意下,宋芙頗為不甘地退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提醒他: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陛下可不要助長後宮的不正之風。」


 


待殿內隻剩我和蕭寧遠兩人,他的神色中多了些疲倦。


 


「靈兒,你說吧,朕都聽著。」


 


我直接認了下來:


 


「陛下,那太監確是我派出宮的,隻是他運送的銀錢都是我自己所有,與後宮竊案沒有關系。」


 


蕭寧遠大為不悅:


 


「荒謬!你可知將財物運送出宮是怎樣的罪過?


 


「是這宮裡缺了你的吃穿用度,還是朕待你不夠好?


 


「靈兒,你這麼做實在讓朕失望。」


 


我走上前用手撫過他皺起的眉,輕聲開口:


 


「遠哥哥,我這麼做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你,也為我們的孩子。


 


「皇後說,日後我的孩兒會過繼到她名下,由她親自來撫養。」


 


蕭寧遠搖頭:


 


「是朕答應她的,靈兒,你如今已是太後,並不適合親自撫養這個孩子。」


 


我垂下頭:


 


「可我不能任由這個孩子成為宋氏的傀儡,讓他有朝一日威脅到遠哥哥的皇位。」


 


蕭寧遠猛地抬起眼眸:


 


「此話何意?」


 


「遠哥哥難道沒發現,自我有孕後,皇後就對朝政之事越發上心了麼?」


 


蕭寧遠緊盯著我,目光湧出探究。


 


之前在宮宴上,宋芙曾向他提議削減後宮用度,為徵戰西北的將士盡一份心力。


 


可西北兵亂一事,蕭寧遠並非在後宮提及。


 


原因隻有一個,宋芙是從我爹口中得知的。


 


見他態度有變,我繼續說道:


 


「不僅如此,洪災的消息剛傳至京師,連遠哥哥還不清楚其中細節,皇後就擬定好了賑災的章程。


 


「或許是我多心,可若此胎是個男孩,由我爹和皇後扶持,難保不會成為宋氏的棋子。


 


「牝雞司晨把持朝政的故事,遠哥哥也應該聽過許多。


 


「所以,我才在郊外購置了田產,想著萬一生下男孩,就直接將他送出宮去,讓他餘生平安地過。」


 


說完,我靜靜垂下眼眸,等著蕭寧遠的發落。


 


其實這腹中是男是女尚未可知,蕭寧遠大可覺得我危言聳聽。


 


可我偏要賭。


 


賭一個靠毒S先帝登位的卑鄙小人,也時刻在擔心著自己會經歷同樣的命運。


 


我要他時刻記得——


 


我爹既然可以扶持他這個宗室子登位,以後就可以再扶持另一個新太子。


 


更何況,這位太子的身上還流著宋氏的血。


 


良久後,蕭寧遠陰沉著臉離去。


 


對外隻稱:


 


「朕已查清,宮內竊案與太後無關,各宮都不許再散播流言!」


 


見他將我放過,宋芙十分不滿,追上去討要說法:


 


「陛下,此等大罪,你怎可輕縱了她?」


 


可她卻不知,此時此刻,她這種話隻會令蕭寧遠更加厭惡:


 


「皇後這是在質疑朕嗎?」


 


她愣了一下,隨後委屈地紅了眼:


 


「沒有……臣妾不敢。」


 


蕭寧遠走後。


 


宋芙憤怒不甘地瞪著我。


 


她大概以為,我又耍了什麼狐媚手段,才迷了蕭寧遠的心竅。


 


我也樂得她這麼想,翩然轉身,送走了這些不速之客。


 


如意為我解了腰間的束帶,小心翼翼地問:


 


「娘娘,若是陛下猜忌過多,會不會對您腹中的皇子不利?」


 


我笑了:


 


「不會,他很清楚,問題的根源在於宋家,而非我腹中這個孩子。」


 


這一點,我相信蕭寧遠能夠想得很明白。


 


11


 


接下來的日子看似平和,仿佛一切都沒有變化。


 


可自懷胎六月起,我就漸漸感受到,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了。


 


李太醫請脈時,悄悄告訴我——


 


皇後常派人來查看我的脈案,詢問我這胎是否安康。


 


而皇後的宮裡也在用心布置偏殿。


 


她甚至還備下了男孩幼年時所用的弓箭、馬鞍等。


 


「娘娘放心,您真正的脈案我沒有存放在太醫院。


 


「加上您始終纏著束腰,在外人來看,此胎的確隻有五個月大。」


 


「不過……」李太醫有些猶豫,「近日陛下頭疼的舊疾犯了,此症會讓患者疑思多慮,煩躁易怒,娘娘你……定要當心。」


 


我了然地點點頭,命如意取來賞銀。


 


「李大人辛苦,待來日生產時,還望您能助哀家一臂之力。」


 


李太醫謙卑行禮,言語懇切:


 


「太後千萬別這麼說。


 


「若非先帝心慈,臣早就S了,如今能為娘娘效犬馬之勞,是臣應當做的。」


 


當初沉迷丹藥的老皇帝S於頭風之症。


 


S前,他痛得神志不清,怒吼著要讓太醫院陪葬。


 


眾人驚駭不已,隻有蕭祈安敢跪在地上求情,挽回了十餘條性命。


 


仁善之舉,或許難免被辜負。


 


但總會有那麼一些感恩的人,將他銘記在心。


 


後來,也是李太醫告知我,先帝並非S於急症,而是中了毒。


 


我懇求他,幫我保住先帝的遺腹子。


 


於是,他冒S幫我開藥保胎,教我如何纏束腰帶,替我瞞住了早已有孕的真相。


 


特別想念蕭祈安,想到恨不得想去陪他時——


 


我便聽一聽腹中孩子的聲音。


 


如今,我胎像穩固,已時常能聽見胎動。


 


如此活潑有力,想必蕭祁安留給我的,一定是個健康的孩子。


 


可這些話我從不會對蕭寧遠說。


 


他不是孩子生父,根本不配享受天倫之樂。


 


而且,我要他相信,比起腹中的孩子,我更在意的人始終是他。


 


我要讓他以為,我宋靈依舊是當年那個隻求情分、天真無知的傻子。


 


隻有如此,他才會更加卸下防備,漸漸與宋芙,乃至整個宋氏離心。


 


然後,他才會一步步地踏入,我為他備好的萬丈深淵裡。


 


12


 


西北兵亂成了氣候,本隻是一些散落在外的兵將,卻不知怎的勢如破竹,奪下數關。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南楚的盛世已被閹黨摧折得搖搖欲墜。


 


百姓本指望新帝能帶來新氣象,卻不知,那龍椅之上,沒能生出朝陽,反倒越發晦暗。


 


蕭寧遠頭疼難耐,漸漸暴躁。


 


他動輒就問罪官員,對妃嫔們也沒有了耐心。


 


如今,他最願意坐在我的院中,看我放飛紙鳶,一下下撥弄手中的線。


 


紙鳶上寫的都是些兩心相知、濃情蜜意的詩文。


 


我提筆時,他難得眼中含笑。


 


「如今,朕才知道,唯有一片真心才是難得。


 


「這世上,還是靈兒最好。」


 


「遠哥哥也來試試?」


 


我牽過他的手一起握住風箏線,讓它飛得更加高。


 


可無論多高,也難逃高高的宮牆和注定的墜落。


 


這時,一名宮女來報。


 


「陛下,皇後娘娘近來重病難愈,想請您去坤寧宮。」


 


蕭寧遠卻淡淡的。


 


「既是得病就該好好休息,朕又不是靈丹妙藥,還能治她的病不成?」


 


那宮女支支吾吾起來。


 


「陛下,丞相大人也於今日進宮探看娘娘,所以想請陛下前去一敘。」


 


蕭寧遠面容陰鸷:


 


「既然如此,那朕稍晚些就過去。


 


「至於你,就不必回宮復命了。」


 


蕭寧遠將手一抬,命人拖了那宮女下去,責打百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