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

第3章

 


就像他當初告訴我這個夾層,叮囑我:「瑤瑤,要是哪天有緊急情況,你就躲在這裡,不要做葫蘆娃救爺爺的事。」


我想,他也是如此。


 


可當那群人走後,徐砚周出來看著我的眼睛,又讓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我無法形容他臉上的神情。


 


曾經黑沉的眼睛凍結,又好像滿是裂痕,壓抑著某種悲怵,甚至不敢觸碰我被拔了指甲的手。


 


我聽見他的嗓音帶著顫。


 


他說:「瑤瑤,是哥哥不好。」


 


他沒說他以後會好好保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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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承諾會給我報仇。


 


他隻是抱著我的頭,將我埋在了懷裡,落了一滴淚,剛好滴在了我的前額,滑進了我的心口。


 


有些決定與承諾,悄然無聲,卻成了人這一生改變命運的重要枷鎖。


 


15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天雨夜,是天池老板與別人的幫派暗鬥,讓徐砚周去替他解決外患。


 


那個時候的徐砚周,也不過二十三歲。


 


對於旁人來說,或許剛大學畢業。


 


他看著狠厲,在外名聲唬人。


 


但是混混打手們,也不過是想討個生活。


 


所以徐砚周能怎麼辦呢?


 


他沒得選。


 


有些事,他拒絕不了。


 


他以傷換命,天池老板對他是愈發的欣賞。


 


他給了徐砚周一筆不菲的報酬,讓他帶我搬了家。


 


然而家越大,條件越好。


 


徐砚周卻越發沉默。


 


晚歸,忙碌,似乎成了我每天等他的代名詞。


 


到了後來,我的課業多了起來。


 


我們兩個總是早上匆匆一見,便是這全部的一天。


 


對於徐砚周在忙什麼,我很識趣地沒有問。


 


嗓子恢復後,我逐漸變得健談,開朗。


 


和過去的自己說了再見。


 


沒想到新學校裡的同學,也不知所謂地開始叫我大姐。


 


可我心裡總是覺得揣著一抹擔憂,仿佛會有什麼我無法預料的事情要發生。


 


我想,我的擔憂是沒錯的。


 


因為在我十八歲的這年。


 


我去給徐砚周送飯的時候,恰好遇見了天池的老板。


 


16


 


老板問我:「妹妹來找誰的啊,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


 


我平靜地對他點了下頭,說我來找徐砚周。


 


他「哦」了一聲,想了半天,還是認出了我。


 


他笑著說:「沒想到這一晃眼,五年都過去了,以前的小姑娘都出落得這麼大方了。」


 


他拍了拍徐砚周的肩,誇他是個會養家的。


 


「砚周啊,改天帶你妹妹來咱們場子坐坐,都是熟人,多走動走動。」


 


徐砚周面上沒什麼波動,回了他一句:「好。」


 


可在場的誰都知道,這是老板在點徐砚周。


 


那天夜裡,我拉開臥室的門,看見徐砚周倚在陽臺上抽煙。


 


他最近忙到沒時間理發,額頭的碎發有些長,模糊了他的眉眼。


 


這幾年裡,他從曾經的打手,到現在替老板掌管著整條舊街。


 


從青澀的少年變成了更加言辭不浮於臉的沉穩男人。


 


旁人都說:「周哥的脾氣比以前好了。」


 


是這樣的嗎?


 


我不覺得。


 


白色的煙霧縹緲,令徐砚周的臉在煙霧中有些失真。


 


他又吐了口煙圈,偏過頭,懶洋洋地抬眸打量著我。


 


「瑤瑤,如果我做了一些無法挽回的事,你還會跟著我嗎?」


 


會嗎?


 


當然會。


 


我笑了笑:「哥,說什麼呢,你永遠都是我的家。」


 


徐砚周沒接話。


 


他熄滅了煙。


 


向我走了幾步。


 


「走,哥哄你睡覺,明天不是還要上學。」


 


17


 


第二天,徐砚周起來得很早。


 


我窩在被子裡聽著他關門離去的聲音,再度閉上了眼睛。


 


那天,我記得一上午都是枯燥的物理和數學。


 


等到晚上放了學,徐砚周眉眼疲憊地來接我時,他已然替代了老板,成了天池新的主人。


 


熟悉的忙碌。


 


熟悉的搬家。


 


熟悉的家越來越大,條件越來越好。


 


而曾經熟悉的身邊人卻變得對我們越來越恭敬。


 


我吃穿不愁,一身定制。


 


上學豪車接送,出門保鏢跟隨。


 


偶爾,也會在偌大的會客廳裡,看見曾經出現在新聞和報紙上的人對著徐砚周畢恭畢敬。


 


我從來不問原因,徐砚周也從來不說。


 


後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他就成了北市最大的黑老大。


 


而所有人私下裡也都流傳一句話:寧惹徐砚周,不碰徐林瑤。


 


他們以為,我跟著徐砚周姓徐。


 


惹他徐砚周,頂多挨頓打。


 


可惹惱了我,徐砚周能要了他的命。


 


但總有人想要以身犯險。


 


我曾經歷過車禍,迷藥,綁架。


 


他們認為,對我下手總比對徐砚周下手得容易。


 


可是他們也忘了,我是誰養大的了。


 


而徐砚周,不光對我極其好,也特別地寵我。


 


我親切地管他叫 ATM 機。


 


但有一點不好,就是他特別愛管我,導致我時不時有點想叛逆。


 


深夜,我問他:【哥,你啥時候回國?】


 


徐砚周:【不確定,下個月吧。】


 


我:【那我跟你說件事。】


 


徐砚周:【多少錢?】


 


我:【不不不。】


 


【你看我都大學了。】


 


【是不是能談戀愛了?】


 


徐砚周:【微笑.jpg】


 


並拒絕了我的通話邀請。


 


第二天一早,他給我發來了北市機場定位。


 


……


 


「哥我開玩笑的!


 


「你別回來,求你了哥!」


 


我錯不錯的,無所謂。


 


關鍵是徐砚周真的回來了。


 


當聽見大門被推開的聲音,我焦急地從二樓跑了下來。


 


一把飛撲進了他的懷裡。


 


「哥!徐砚周!我想S你啦!你呢!想不想我呀!」


 


「想,我最想我們家瑤瑤了。」


 


你看,也許幸福就是這麼簡單。


 


18


 


但是呢。


 


我也得承認一個失誤。


 


就是上面我說的,我是徐砚周養大的,不會輕易掉進別人的陷阱。


 


這麼說也不對。


 


其實我也翻過一次車。


 


因為我忘了,總有一個人能傷害到我。


 


我的媽媽趙紅梅。


 


起初,我隻以為她得知我現在過得很好,才來找我的。


 


我就跟徐砚周說:「這件事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處理好。」


 


我媽那段時間裡,總是想方設法地聯系我,愧疚地說她當年如何身不由己,如何地懷念我。


 


我想,幾乎所有的小孩都幻想過用自己的逃離,失望,抑或S亡來懲罰令他們傷心的大人。因為孱弱的身體和尚未成型的社會關系令他們隻能了結自己,從而激發強者的懊悔。


 


一個人的童年時期因為缺乏多維的工具,往往更加充斥著對S亡的迷戀。


 


就像是傳說故事裡的哪吒自刎,他剔肉還骨於父母,靈魂脫離肉體獲得真正自我,不再受父母血脈情感的桎梏,實現超脫與自由。


 


我不可避免,也是這樣的一個俗人。


 


我想聽這些太多年了。


 


我知道她對我有所圖,可又迫切想看她被折磨的模樣。


 


迫切地想知道,她當初丟下我,是不是真的會後悔。


 


但結果並沒有改變。


 


她愛我,我的命才是籌碼。


 


幻想就幻想,一切都是不切實際的。


 


她還是背叛了我。


 


她是徐砚周的對家找來的。


 


不得不說,這是最拿捏我的一次行動,隻為了確定我的位置。


 


一位母親,又一次賣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我被綁了。


 


徐砚周來找我時,我被綁在地上。


 


他安撫地看了我一眼,沒有斥責,沒有質問,就坐在了談判桌前。


 


綁我來的人看見這一幕,譏諷地戲謔:「你們還挺淡定。


 


「別演了徐砚周,誰不知道你最寶貝你這個妹妹,不然你也不能隻身來我的地盤。」


 


那人沒跟徐砚周客套,開口就說出了條件交換條件。


 


挺過分的。


 


但徐砚周一點都沒考慮,開口就應了下來。


 


條件是——


 


「我要看看她的狀態。」


 


那人見狀,以為拿捏了他,同意條件,讓人給我解綁,將我帶了上來。


 


我坐在徐砚周的旁邊,笑了笑,向他要了根煙。


 


徐砚周沒說話,就著自己的火,俯身為我點燃。


 


絲毫不怕被外人看見他這副低微,暴露自己軟肋的模樣。


 


我吐了口煙,倚靠在沙發上。


 


和徐砚周對視一笑。


 


19


 


七月初三的夜,塵煙漫天。


 


我在徐砚周的保護下,逃離掙脫。


 


我記得那天,男人不甘地咒罵。


 


也記得那天,我抓到了慌亂逃竄的趙紅梅,想動手,卻被徐砚周攔了下來。


 


他笑著搖了搖頭:「讓我來。


 


「瑤瑤,不要髒了你的手。」


 


一切的一切,看似趨於完美。


 


所以自然,也有轉折。


 


那個人怕極了徐砚周,早就做好破罐子破摔的準備。


 


他安裝了炸彈,要的就是魚S網破後的同歸於盡。


 


所以最後,活下來的隻有我。


 


而徐砚周,則消失在了那片蒼茫的大海裡。


 


為他舉行葬禮的那天,所有人都在哭。


 


唯獨我看著他的照片,冷笑一聲,轉頭就走。


 


20


 


徐砚周不在了,自然是由我接手了他的一切。


 


我從學校畢業後,去當了明星。


 


一個整個娛樂圈都知道我背後有著北市最大金主的明星。


 


但他們不知道,這個人是我自己而已。


 


這期間,有不少人來鬧事。


 


我都一一解決。


 


解決不了的,孫斌也都轉頭替我辦好。


 


我手不血刃地將組織從黑轉向了白。


 


所有人都背地裡罵我笑面虎,說我笑裡藏刀,一身的詭計。


 


同樣也沒人知道,這其實,是徐砚周早就給我鋪好的路。


 


他似乎早就算到了會有這樣的一天。


 


無論是他出了什麼事。


 


在他離開的那刻起,他留下的一切,都會成為我的後盾。


 


21


 


在我獲得斬獲娛樂圈新人獎的那天,我支開了司機,獨自回了家。


 


仍舊是那座我和徐砚周曾經一起住過的別墅。


 


還記得當時他拉著我的手,告訴我說:「瑤瑤,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搬家了。」


 


如今月色高掛,空大的別墅裡, 卻隻有我獨自一人。


 


我失魂落魄地向前走著。


 


忽然聽見腳步踩過樹葉的聲音。


 


我警惕地回過頭。


 


隻見朦朧的月色中, 走出一個身影。


 


他的唇角含笑,眉眼鋒利。


 


我怔怔地望著,想張嘴, 卻覺啞然。


 


對方笑了笑, 一如往昔地哄我:「哭什麼啊祖宗, 不是跟你說好等我回來的嗎?」


 


那聲音好聽極了, 是我最愛的模樣。


 


於是我破涕為笑, 罵他:「你還知道回來!」


 


是夜。


 


別墅的燈再次亮起,


 


「當然要回來, 我再不回來, 有人就要哭成狗了。」


 


月光不在,星河也寐。


 


別墅裡傳來漸行漸遠的對話聲。


 


「瑤瑤,你還記不記得你十三歲時候的事情?」


 


「記得啊, 怎麼了?」


 


「那你還記得你曾經救過一個人嗎?」


 


「什麼時候。」


 


「在你生日的那天。」


 


「……」


 


我猛然在記憶中想起,似乎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那天我生日,趙紅梅卻帶了男人回家,我無處可去。


 


四處晃蕩時, 在一個小巷子裡遇見了一個受傷的人。


 


我救了他,把他送到了醫院,還將自己攢錢買的小蛋糕給了他。


 


告訴他:【今天是我生日,但沒人記得, 所以祝福送給你,希望你能替我用了。我不會說話,隻能用手比畫,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懂。】


 


當時夜色太黑, 我沒太看清那個人的臉。


 


如今回想起來……不會……


 


「對,那個人就是我」


 


我疲憊壞了,應對不來這種嗓門很大的阿姨。


 


「「他」所以, 不論因果。


 


夏天周而復始, 該相逢的人終會再相逢。


 


22


 


我叫林瑤。


 


從小命就不好,三歲喪父,七歲失聲, 十三歲時被我媽扔在出租屋跑了。


 


而十三歲那年, 我也遇見了徐砚周。


 


他是個混混, 是來管我要債的債主。


 


沒想到這債一欠, 就是十年, 而且還有拖欠的趨勢。


 


讀高中的時候,曾有人說,經常看見我去舊街那種地方。


 


說我不是好人家的女孩,是太妹,是混混, 看起來是給錢就能睡的樣子。


 


於是他和幾個男生放學後圍著我,滿臉淫邪地問我:「要多少錢,才能跟你睡一晚?」


 


我氣得發抖, 回家跟徐砚周告了一狀。


 


那也是我第一次仗勢欺人地跟徐砚周告狀。


 


當天夜裡, 徐砚周就讓人把那幾個男孩綁到了廢舊工廠。


 


他踩著他們的頭, 踢斷了他們的腿。


 


整個工廠裡都回蕩著他們慘叫的動靜。


 


我氣不過,也打算拎著棍子補一下。


 


一雙大手卻從後制止了我。


 


徐砚周從我手裡接過了棍子。


 


將我手上的灰拍幹淨。


 


他看著我的眼睛帶著純粹笑意,溫和而又幹淨。


 


所以我這一輩子都記得他跟我說過的話。


 


他說:「瑤瑤, 我可以是混混,你不行。


 


「你會永遠,永遠地光鮮亮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