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再升

第3章

剪秋捧著耳墜,不依不饒道:「戴耳墜,原不用勞碌華貴妃,穿不穿得進是奴婢的本事,肯不肯讓奴婢穿,便是貴妃自己的心意。」


 


好似聽到什麼非常好笑的事情,年世蘭發出極其不屑的笑聲,「本宮受封,幾時輪得到你這個狗奴才開口?」


 


她站起身,頌芝利落地為她披上鬥篷,「皇後,你也該管管你宮裡的奴才了。若是皇後心慈,約束不了下人,那便隻能由本宮來做這個惡人了。」


 


我眼見矛盾愈演愈烈,年世蘭卻欲離開,隻得硬著頭皮加了一把火:「貴妃娘娘,冊封禮還沒完呢。」


 


她的眼神立刻像冷箭一般投向我:「安嫔這是為皇後說話嗎?皇上封本宮為貴妃,那本宮便是貴妃,皇後有意刁難,難道本宮還要留在這受氣嗎。」


 


眼見年世蘭遷怒我,甄嬛不疾不徐道:「娘娘誤會了。冊封禮至關重要,這耳墜戴不戴事小,若是讓皇上以為娘娘不甘於隻做個貴妃那便不好了。」


 


敬妃也幫腔:「是啊,莞嫔和安嫔說的都不無道理,娘娘還是三思啊。」


 


年世蘭不等敬妃說完,打斷道:「本宮心中有數,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本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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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解開鬥篷重新跪了下去。


 


13.


 


剪秋還端著託盤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年世蘭皺了皺眉:「這耳墜本宮是不會戴的,皇後的心意臣妾就心領了。」


 


這一場鬧劇下來,宜修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華貴妃,本宮是皇後,坐在了你最想坐的鳳位上,所以對你,賞也是罰,罰也是賞。」


 


她今日的唇脂紅豔異常,嘴巴一張一合似吃人的魔窟。


 


「剪秋之意便是本宮之意,今日這耳墜,你是戴也得戴,不戴也得戴!」


 


說著,剪秋拿起託盤中的耳墜突然伸向年世蘭的耳朵,作勢要把耳墜戴上。


 


頌芝反應極快,眨眼之間便橫擋在華妃身前,大聲喝止:「住手!要對貴妃娘娘做什麼?」


 


年世蘭站起身,怒極反笑:「好一個皇後,剪秋當真是你培養出來的好奴才,竟敢對本宮動手?」


 


正僵持不下時,蘇培盛悠揚洪亮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皇上板著臉從門外進來。


 


宜修的氣焰不減半分,給皇上讓了位置後依舊冷著臉。


 


皇上不作聲,隻默默打量著眾人,手上的手串盤得越發快速。


 


年世蘭一見了皇上又成了嬌滴滴的美人,半含著淚說:「皇上,今日本是臣妾的冊封大典。可皇後卻有意為難臣妾,要臣妾戴上這副紅玉髓耳墜。」


 


皇上斜睨了一眼皇後,「皇後賞賜,要你戴便戴上就是,怎麼說是為難?」


 


宜修聽了,神情更加坦蕩神氣,高揚起頭。


 


年世蘭抿著嘴不吭聲,頌芝悽悽開口:「皇上明鑑!並非我們娘娘不肯戴,實在是這耳墜沒法戴啊!皇上您看!」


 


說著便搶過耳墜呈給皇上看。


 


皇上隻看了一眼就皺起眉頭:「這樣粗的針身?」


 


頌芝滿面愁容:「我們娘娘不肯戴,剪秋姑姑便要給她強戴上。這樣粗的針身,戴上怕是要受傷了!無緣無故的要娘娘受罰,懇請皇上為娘娘做主啊!」


 


皇上嘆了口氣,試圖給皇後留三分面子:「皇後,你怎麼說?」


 


宜修還沒看清形勢,冷笑不已:「皇上,這毒婦居心叵測,臣妾不過小懲大誡,想給她些教訓罷了。」


 


「毒婦?從何說起?」皇上疑惑。


 


「她先是害了福子一條人命,這是家事;又殘害皇子公主,這是國事。臣妾身為皇後,斷不能留這樣的人在宮中,還升為貴妃!」她額頭青筋暴起。


 


皇上冷著臉,一時沒有說話。


 


「事莫貴乎有驗,言莫棄乎無徵。臣妾以為,凡事都要追求一個證據。華貴妃平時行事雖然張狂,可事關人命,總不好空口汙人清白。」端妃施施然開口。


 


甄嬛早先說起年世蘭,總夾著若有似無的恨意與預見其亡的篤定,我猜想,皇上一定是和她商討了對付年羹堯、年世蘭之法。


 


相比於跋扈張揚的華妃,城府極深的皇後更難以對付。


 


所以,這場鬥法中,她一定會先把矛頭指向皇後,而後再慢慢對付年世蘭。


 


果不其然,她緊接著說:「端妃姐姐所言極是。臣妾體諒皇後娘娘秉持公正、嫉惡如仇之心,但是這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沒有確切證據前,怎麼可以妄言。」


 


「怎麼就是捕風捉影的事!」宜修震怒,「福子好好的一個人送過去,最後卻S在井裡,誰人看不出是華妃所為!莞嫔小產、溫宜生病,樁樁件件謀害皇子皇孫之事,哪一個不是她年世蘭所為!」


 


「皇上!臣妾承認,莞嫔一事臣妾有罪,但是福子絕不是臣妾所害!溫宜臣妾更是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怎麼會害她?倒是皇後,皇後養的貓害得富察貴人小產,焉知不是她唆使教養的。」年世蘭哭訴。


 


皇上半垂著頭,靜聽著幾個女人的辯駁。


 


我心知肚明,福子的確是年世蘭S的,溫宜生病更是出自她之手;而她指正的也不假,富察貴人小產的確是宜修唆使了松子。


 


這些隻要嚴刑拷打兩人身邊的宮女太監便可知曉。


 


隻不過,莞嫔小產有我一份;富察貴人小產更有我一份。


 


若是嚴刑拷打了宮女太監,剪秋一定會供出我來。


 


我已不怕落罪,可是。


 


我抬眼望向甄嬛,即使身在局中,與他人辯駁不停,她依然端莊優雅,一顰一笑都如此牽動我的心。


 


可即使我不說,愧疚也如嗜血的蟻蟲般日日啃噬我的五髒六腑。


 


倒不如助她一臂之力,讓她在這深宮中還能恬靜地吹著笛子蕩秋千。


 


14.


 


「皇上,臣妾有個法子。」我貿然插話,打斷了幾人喋喋不休的爭論。


 


皇上一揚下巴,「你說。」


 


甄嬛和沈眉莊齊齊看向我,在此之前,我並未提及過什麼法子。


 


「依臣妾看,若想知道兩位娘娘有無做過這些惡事,隻需嚴刑拷打她們的身邊人即可。」我努力維持面上的平和,實際上手心已全是冷汗。


 


「嗯,是個法子。」皇上微微點頭。


 


「不可,皇上!重刑之下必有冤獄,怎麼可以用刑拷問呢!」宜修一聽要拷問,面上的冷笑再也維持不住。


 


「安嫔好成算啊,不聲不響的就要我和皇後折損身邊人。隻是本宮本就是清白的,不需要拷打身邊人再來證明。」年世蘭腦子倒是轉的比現在的宜修快。


 


我擦掉手心的冷汗,「兩位娘娘,陵容知道娘娘們心疼身邊人,隻是倘若他們不受刑的話娘娘也為難,縱使心疼也隻能忍一忍。」


 


還不等宜修和年世蘭求情,皇上大手一揮,「蘇培盛。」


 


「奴才在。」


 


「帶剪秋、江福海、頌芝、周寧海下去,吩咐慎刑司好好審,務必審出來個結果。」


 


宜修嘟著嘴,漠然地看著剪秋和江福海被帶下去,許久才輕聲說:「清白兩個字,臣妾都說倦了。」


 


「什麼?」皇上側著頭。


 


宜修嘴巴咕哝了兩下終究沒再說話。


 


年世蘭倒是因為這兩個奴才終於低下頭,「皇上,求皇上放過頌芝和周寧海,福子確為臣妾所S。隻是福子伺候不力,臣妾依規處置了。」


 


「你既承認,便免了頌芝和周寧海之刑。你封貴妃之事延後,之後再處置你。」皇上看向宜修:「皇後呢?」


 


宜修看著被綁住的剪秋和江福海,江福海被嚇得兩腿綿軟,嘴上止不住地求情,而剪秋卻梗著脖子,「娘娘是清白的,奴婢甘願領受任何刑罰。」


 


宜修的眼睛僵直地轉動兩圈,「臣妾無錯,任憑皇上審訊。」


 


江福海慘叫著被拖了下去,剪秋臉色如舊。


 


不多時,蘇培盛躬身走了進來。


 


「皇上。剪秋是個嘴硬的,一番受刑下來什麼都沒說,還奮力掙扎打上了行刑的嬤嬤。江福海一通鞭子下來,什麼都招了。」


 


「你說。」皇子調整了一下坐姿。


 


「江福海承認,莞嫔小產確是皇後所為,是皇後指使安嫔將帶有麝香的舒痕膠給莞嫔使用,致使莞嫔流產;松子亦是皇後指使安嫔用香導致其發狂撲傷富察貴人;另外... ...」


 


蘇培盛頓了頓,有些猶豫。


 


「但說無妨。」


 


「另外,純元皇後之S也與皇後有關。」


 


滿場哗然,除了我。


 


我一早便猜出來,純元的S離不開宜修的手。


 


隻是剛剛蘇培盛的那一番話,更令甄嬛震驚的是,這一切也有我的參與。


 


她盯著我,眼睛瞪得大大的,淚水如泄洪的江河,「陵容,真的是你嗎?」


 


我不敢看她流淚的眼睛,我多想搖頭,可我不願再欺騙她,「姐姐,對不起。」


 


皇上震怒摔了手中的串珠,「皇後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眾人皆跪,唯有宜修仍坐得筆直,「臣妾,百口莫辯。」


 


皇上陰著臉,「都出去,皇後和安嫔留下。」


 


甄嬛站了幾次都沒能站起來,最後是被沈眉莊扶了出去。


 


眾人一走,景仁宮顯得如此空曠,我以為我會害怕、會心慌。


 


可我滿腦子都是最後看到的甄嬛那雙流淚的眼睛。


 


對不起,姐姐,欠你的我隻能來世再還了。


 


「安嫔,江福海招供的,你認嗎?」皇上看向我的時候總是昂著頭,這更讓我覺得我卑賤如塵。


 


「臣妾認。」


 


「你心思竟如此歹毒?莞嫔平日與你那麼親厚,你怎麼忍心暗害於她?」皇上臉上滿是痛惜。


 


若他隻是逼問我,我已做好赴S的準備,可他質問我怎麼暗害甄嬛,我終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臣妾何曾想害莞嫔?隻是臣妾家世單薄,出身低微,在這後宮之中,和一個可以被隨意處置的宮女有什麼區別?臣妾若不聽從皇後,隻怕每晚入睡前都要擔心自己是否能見到明日的太陽。」


 


皇上一怔,「不是隻有害人才能自保。」


 


眼淚流進嘴裡,苦澀無比,「臣妾何嘗想害人?不過是聽命皇後,做皇後吩咐之事罷了。」


 


沉默許久,皇上轉頭問宜修:「你已貴為皇後,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皇上知道蘭因絮果這句話嗎?」宜修語氣依舊淡淡的,「皇上送了臣妾這對手環,還說「願如此環,朝夕相見」,那時候多好啊,可現在呢,不過是相看兩生厭罷了。」


 


「所以你就要謀害純元,殘害朕的子嗣?」皇上不敢置信。


 


「您不也一樣殘害了自己的親弟弟嗎?隻是臣妾敢承認,皇上敢承認嗎?其實剛愎自用、薄情寡性的是你,自私虛偽的是你,疑心深重的更是你!」宜修眉毛倒豎,竟質問起了皇上。


 


「放肆!」皇上暴怒,抬手給了宜修一個耳光。


 


宜修回過神來,用憎恨憤怒的眼光緊盯著他。


 


「朕看你心思歹毒還不知悔改,實在是不宜再做這個皇後了。」


 


「不用皇上說,臣妾做這個皇後已經做得厭煩疲倦。」


 


「好、好、好。」皇上連說了三個好字又叫來蘇培盛。


 


蘇培盛研著磨,皇上編寫編年廢後詔書,「烏拉那拉氏,天命不佑,華而不實,殘害皇嗣,朋扇朝堂... ...」


 


還未等寫完,竹息扶著太後急急進門。


 


「不可!烏拉那拉氏不可廢後!」


 


「母後怎麼來了。」皇上皺眉。


 


太後嘆氣,一字一句道,「不可廢後。宜修做錯了事,罰她便是了,廢後茲事體大,不可輕易為之。」


 


皇上面露痛苦,「可兒子實在無法容忍這樣一個蛇蠍女人為皇後。」


 


「那就讓她禁足景仁宮就是了,但廢後之事還需三思。」


 


兩人正爭執不下時,宜修突然插嘴道:「母後不必為我求情,兒臣早就不想當這個皇後了。」


 


太後原本的話被噎住,皇上見狀,寫廢後詔書的手不停,冷笑道,「太後也不必求情了,看來皇後根本不領這個情。」


 


詔書寫完,皇上直接遞給了蘇培盛宣讀六宮了。


 


太後久久站著, 見蘇培盛把詔書拿走, 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蹣跚著走了。


 


「至於你。」皇上看向我, 略一沉思,「雖謀害子嗣之事為真,但念在本心不壞, 是皇後指使之由,著降為答應,罰俸兩年, 禁足一年。」


 


我沒想到還能保住一條命, 隻把跪著把頭深深地埋在腿彎裡,「臣妾謝皇上隆恩。」


 


15.


 


「小主怎麼這麼傻?還出主意讓皇上嚴刑拷打剪秋和江福海, 咱們也跟著受罪。」寶娟扒拉著簍裡的炭,裡面的炭不多了,怕是未必能捱到春天。


 


我看著寶娟忙上忙下, 心裡突然覺得,也許餘生陪伴我的, 也隻有寶娟了。


 


「寶娟。」我嗓子有些沙啞。


 


「怎麼了小主。」她停下手中的活計。


 


「皇後已經倒臺了, 以後隻一心一意跟著我,好嗎?」


 


這話卻並沒有叫我心裡好受半分,隻驚疑不定地看著宜修。


 


「我「」我伸出手,「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她瑟縮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我的手上。


 


我感受著手上的溫熱,苦澀一笑, 「你還願意跟著我這個犯了錯、受人白眼,也再也不會承寵的答應嗎?」


 


她猝不及防地哭起來,止不住地點頭, 「願意、奴婢願意,小主, 奴婢從來沒想過要害您, 奴婢對您一直都是真心的。」


 


我嘆口氣,用另一隻手輕輕為她拭去眼淚, 「我知道。」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我和寶娟齊齊愣住。


 


還有誰會來探訪我這個犯了錯, 遭人唾棄的小小答應呢?


 


我看向門口, 是甄嬛。


 


她站在塵和光中, 隻定定站在那。


 


她身後的小允子提了一簍銀炭。


 


我恍惚以為我在做夢,沒有出聲,隻怕夢境消散。


 


我們就這樣隔著塵與光良久的對視著。


 


「陵容。」她率先出聲, 「我不怪你了。」


 


我不怪你了, 她說。


 


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又扔在水裡, 一顆心又痛又盈滿水汽。


 


我松開抓著寶娟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她奔去。


 


「對不起,姐姐!對不起, 陵容對不起你... ...」我知道這幾句道歉對比我對她造成的傷害來說是多麼蒼白無力,但此刻我控制不住我噴湧的情緒。


 


這一小段路無比漫長,每一步我像踩在刀尖上,像跋山涉水後終於見到世外桃源, 她的手緊緊抓住我的手。


 


「陵容,我不怪你了。」


 


我伏在她的懷中,她把一整個春天捧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