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再升

第2章

對不起姐姐,我本想和你在這冰冷的宮宇間互相慰藉取暖的。


 


結果卻是我傷你最深。


 


6.


 


中秋家宴。


 


一眾妃子坐齊,皇上才姍姍來遲。


 


他先悠然地咂了一口茶,然後才和善道:「朕批折子來晚了。今兒是家宴,大家無須拘禮。」


 


華妃明眸閃動,嬌笑著:「皇上來遲了,該自罰一杯才是。」


 


「好,朕自罰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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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修的目光頓時如利劍般冷冷投向華妃。


 


華妃渾然不覺,或者說,即便察覺了她也是不放在眼裡的。


 


一杯飲下,祺貴人又端著酒杯起身,言笑晏晏:「皇上,臣妾也敬您一杯。」


 


說完生怕皇上拒絕,撒嬌賣好道:「皇上可不能偏心啊,喝了華妃娘娘的酒,也要喝臣妾的。」


 


「數你嬌氣。」皇上笑眯眯的,用手指了指祺貴人,便作勢要端起酒杯。


 


宜修突然張口:「皇上,先吃口菜再喝吧,連喝兩杯,恐怕傷身哪。」


 


皇上擺擺手:「不妨事,今兒過節喝兩杯便喝兩杯了。」


 


「皇上,酒一會再喝便是。身體要緊。」宜修仍堅持己見。


 


我與甄嬛、沈眉莊互相交換了幾個眼神。


 


我們已經斷定,宜修心性大變,與往日大有不同,正是趁此將她扳倒的好機會。


 


皇上面色微微沉了些,但維持著和氣的模樣,正要開口,甄嬛適時圓場道:「皇上與皇後娘娘當真是伉儷情深,皇後娘娘所擔憂的正是嫔妾所擔憂的,皇上這杯酒臣妾自請替您喝了。」


 


說罷不等眾人反應,仰頭飲下一杯酒。


 


宜修默不作聲,隻冷臉看著眾人。


 


「祺貴人敬皇上的酒,莞嫔喝了算怎麼回事?」華為摩挲著酒杯,懶懶開口。


 


祺貴人端著酒杯,一雙滿月般的眼睛掃視過眾人,訕訕開口:「皇後娘娘所言極是,喝酒傷身,是臣妾考慮不周了。」


 


華妃見她唯唯諾諾的樣子,冷笑一聲:「祺貴人還真是機敏。」


 


轉頭又對皇上道:「皇上,莞嫔替酒臣妾可不認。皇上雅量,區區兩杯酒,皇上可不能耍賴。」


 


說罷勾起嘴角挑釁地看了宜修一眼。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答應了喝便會喝。」皇上哈哈一笑,打散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宜修卻不肯見好就收,眼見皇上又端起酒杯,她壓低聲音,又說了一遍:「皇上!酒一會再喝不遲,先吃幾口菜,不然傷身。」


 


皇上臉上雖還帶著笑,眼神卻逐漸暗了下去,「皇後的好意朕心領了。一杯酒兩杯酒的事,不必費這麼多口舌。」


 


一飲而盡了杯中的酒。


 


宜修臉上帶著怒氣,眼見說不動皇上,便又把矛頭指向華妃:「華妃!身為嫔妃,當事事以皇上為重。可你不加阻止甚至還要助紂為虐,你可知罪?」


 


「來人!」她厲聲道:「帶華妃下去,禁足兩個月!」


 


「誰敢!」華妃一拍桌子起身。


 


「助紂為虐?」皇上眉頭緊鎖著,全然不見剛落座時的喜悅與輕松。


 


「皇後是說,朕是紂王?」


 


他眼皮半抬,臉上陰雲密布,帝王的威嚴流瀉在整個大殿中。


 


殿內眾人哗啦啦跪倒一片,包括我和甄嬛、沈眉莊。


 


酒杯摔裂在地上的聲音炸響。


 


7.


 


帝王一怒,流血千裡。


 


何況當今聖上之S伐果決,宜修該比誰都清楚。


 


然而她此刻雖然也跪了下去,卻仍梗著脖子:「皇上,是臣妾措辭不當,但華妃放肆在先,臣妾依規處置,問心無愧。」


 


「好。很好。」皇上手上的手串在他的手中上下翻飛,我知道他已經怒到極點。


 


「皇後,御前失言,禁足景仁宮。由敬妃暫代統管六宮。」


 


「華妃。」他略一斟酌:「罰俸一個月。」


 


說罷憤然離席。


 


甄嬛遞給我一個眼神,示意我看宜修。


 


她正望著皇上離去的背影,眼中蓄滿了淚水,卻倔強著抬起頭不肯落下,嘴裡不知咕哝著什麼,遠遠的隻聽見了什麼「失望」什麼的字眼。


 


8.


 


又回到碎玉軒。


 


沈眉莊解氣道:「向來隻有她烏拉那拉氏讓別人吃癟的份兒,如今也能看一回她吃癟了。」


 


「我不過是替皇上擋了一杯酒,何至於她如此大動肝火。活像是做了這紫禁城的主人一般。」甄嬛驕傲的神情中帶著一絲疑惑。


 


「兩位姐姐小聲些,這些話若叫旁人聽去便不好了。」我適時開口提醒。


 


兩人點頭應允。


 


沈眉莊又忿忿道:「我隻恨便宜了華妃!竟然隻罰了一個月的俸祿。」


 


我報之一笑:「既然知道宜修現在蠢笨,何不利用了她,來一個鷸蚌相爭,我們好漁翁得利。」


 


9.


 


「小主,皇後娘娘現在被禁足,正是您表現的機會,您要不要去皇上那位為皇後娘娘求個情。」回了殿,寶娟乍然開口。


 


我搖搖頭,「不了,如今皇後娘娘正處在風口浪尖,我如果貿然求情,隻怕皇上會遷怒我。」


 


寶娟眼睛骨碌碌地轉,「小主您糊塗呀,皇後娘娘的禁足早晚能解,但如果現在您能為她求情,那不是雪中送炭嗎?」


 


這話也不假,但是——


 


我皺起眉頭,總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我不動聲色道:「皇後娘娘也不是真心待我。這段時間以來,我受制於她,總覺得喘不過來氣。」


 


「小主,」寶娟湊近了些,「皇後娘娘才是這後宮唯一的主子,莞嫔終究是靠不住的。」


 


「小主忘了?您送的浮光錦轉眼便被她打發給了浣碧,她對您又何嘗是真心的?... ...」


 


電光火石之間,我好像抓住了一直漂浮在我腦海中的思緒。


 


我出言打斷滔滔不絕的寶娟:「寶娟,之前我父親牽涉到西北軍糧被搶案而入獄,我叫你去打聽皇後、莞嫔、沈貴人有無助我,是你同我說皇後才是真正幫到我的人,對嗎?」


 


寶娟一怔,眼神一瞬之間飄了兩下,隨後立即堅定道:「小主,奴婢用性命發誓,奴婢所言非虛。」


 


我噙著笑,「我隻是問問罷了,怎麼起這麼重的誓?」


 


寶娟松了一口氣,也跟著笑:「小主,奴婢對您是絕無二心的。」


 


我點點頭,寶娟也不再提看望皇後之事。


 


我的心墜入谷底。


 


寶娟,我這一生卑微謹慎,向來都是看著別人的眼色過活的。


 


你的眼神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


 


10.


 


「已經過了兩月有餘,皇後如何了?」


 


天氣漸漸涼了,甄嬛裹著一條薄毯,頭發自然的散落,當真是極美,總叫我在不經意看她時晃了神。


 


「她呀,可真是怪。聽說要了點種子,說要自己養花,還洗了幾件衣裳,說什麼被禁足也要體體面面的。」


 


說罷沈眉莊嗤笑一聲:「隻是禁足了而已,又不是被打入冷宮。吃穿用度一切照舊,擺出這幅辛苦樣子給誰看?」


 


我低下頭沒作聲。


 


這兩個月來,宜修很消停,每天就在景仁宮裡侍弄花草,也不曾傳信給我叫我想法子。


 


倒是寶娟,又提了兩次讓我去替宜修求情。


 


我知道寶娟也有問題,可是入宮後,夏冬春那樣盛氣凌人。


 


有多少次,都是她擋在我身前,承了那些冷眼與謾罵。


 


不到緊要關頭,我也不想——


 


「姐姐,我們是不是該去向皇上求情放皇後出來了?」我開口道。


 


甄嬛的眸色沉了沉:「是該為咱們這位皇後娘娘求求情了。」


 


「她若一直被禁足,有人未免過得太舒坦了。」


 


「可是,」沈眉莊蹙起眉,「最近在她宮中伺候的人都說她現在人淡如菊了。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恐怕她不會再去主動招惹華妃了。」


 


「若是,她身邊的人主動招惹呢?」我淡淡冷笑。


 


甄嬛微微歪了一點頭,疑惑道:「你是說剪秋?」


 


我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是也不是。剪秋還是那個剪秋,但是比起以前可厲害多了。兩位姐姐還不知道,前兩天皇後頭風犯了,剪秋叫侍衛去傳太醫。那侍衛不過等通傳的功夫,就被剪秋斥了磨蹭,打了好幾個耳光呢。」


 


「竟有這樣駭人的事?」沈眉莊神色大驚。


 


甄嬛也驚詫不已,「看守皇後的侍衛都是滿洲大臣子弟,剪秋雖是景仁宮掌事宮女,但真要論起來,侍衛身份隻高不低。沒有主子的命令,剪秋怎可擅自毆打侍衛?」


 


我眯起眼睛:「她說她不是剪秋,叫容佩。宜修也不叫宜修,叫如懿。」


 


「怕不是得了癔症吧!」沈眉莊驚嘆。


 


「管她是什麼。」我目光堅定,「欺負咱們的人,就都得S。」


 


11.


 


一直近年關,皇上才松了口將宜修放出來。


 


本來甄嬛一去求情,皇上都已經心軟了。


 


但是聽說皇上當天去景仁宮看她,她給了好一通冷臉,又說了些「失望」的話。


 


皇上一怒之下又繼續禁她的足。


 


這還是快過年了,一國之母也不可能一直如此,再加上甄嬛時不時的求情,皇上這才徹底松了口。


 


說到甄嬛與皇上,開始時我覺得二人郎情妾意佳偶天成,真叫我心中嫉妒。


 


可後來知道甄嬛不過是替身,我心裡得意爽快的同時又有些悲涼。


 


到現在,我是完全的心疼和痛惜。


 


好幾次,我想找個機會和甄嬛說起此事,可看見她沉浸在幸福中的喜悅面龐,我隻得想:還是下次再說吧。


 


下次又下次,一拖拖到現在。


 


「今天外面下了好大的雪,一路走過來,鞋襪可湿了?」甄嬛看見我眉毛、睫毛上結的冰霜,關切開口。


 


她幹燥溫熱的手指輕輕撥弄著我的頭發,我有些羞澀,卻鼓足勇氣撒嬌道:「出門前沒想著竟會下如此大的雪,鞋襪可不就湿透了。」


 


「槿汐,去拿套衣服來。」甄嬛吩咐完又對我說道:「瞧瞧你,眼看著是要下雪了,怎麼也不警覺著點,快把湿鞋襪褪了,到榻上暖和暖和,等會穿我的走就是。」


 


我脫了鞋襪窩在塌裡,渾身感覺暖洋洋的。


 


窗外是靜謐的大雪,屋內炭火劈啪作響,甄嬛在我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一頁一頁捻著書看,神情安靜專注。


 


我的人生不會比此刻更美好了,此刻的我想。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這,那該有多好。


 


可是我不能。


 


甄嬛還不知道舒痕膠有問題,雖然用空的盒身早已被我取走,可我心中愧疚卻一日勝一日。


 


也不知道自己長久不衰的盛寵,全都得益於她與純元極其相似的這張面孔。


 


還有皇後和華妃,有這二人在,後宮不會得到真正的安寧。這把利劍會一直懸在我們的頭頂。


 


我懷著不忍打破了這畫面:「姐姐,皇後雖然解了禁足,但也還是不願踏出景仁宮。這樣華妃與她便碰不著面。」


 


甄嬛翻書的手頓住了,「她不出門,那就讓華妃登門便是了。」


 


「如今皇後禁足剛解,皇上準了各宮先不必晨昏定省。華妃與皇後向來不對付,怎肯登門?」我直起身子。


 


甄嬛輕捻了一頁書,淡聲道:「若她必須去拜皇後呢?」


 


「必須?這怎麼... ...」我正要出聲反駁,卻突然頓住了。


 


是了,是有要華妃必須去拜皇後的理由的。


 


12.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華妃年氏,篤生令族,持躬端肅,朕承皇太後慈諭,冊為貴妃,欽此。」


 


... ...


 


絲竹奏響,華妃晉為華貴妃。


 


一身華服,更襯得華妃、不,華貴妃面若桃花。


 


蘇培盛宣讀完聖旨,華貴妃噙著驕傲的笑容向著皇後緩緩跪下。


 


是跪了,也是無聲挑釁。


 


我和甄嬛交換了一個眼神。


 


年世蘭晉位,是甄嬛和我一力促成的,更是在皇上同意後第一時間把消息遞給了宜修。


 


因此在皇上到景仁宮時,皇後竟然緊閉大門,說自己頭痛不已,不宜面聖。


 


皇上氣得連每個月十五到皇後宮中用膳的規矩都省了。


 


「起來吧,華貴妃。」宜修神情淡淡的,「剪秋。」


 


剪秋微微怔了一下,這才答應:「是,娘娘。」


 


說著便端著一對耳墜走到年世蘭面前。


 


「這個是皇後娘娘賞華貴妃的,是一對紅玉髓耳墜。」


 


剪秋的背脊挺得直直的,從上往下睥睨著年世蘭。


 


年世蘭的眸色中竄出一股火焰,但是今日是她的冊封禮,她深吸了一口氣,隻狠狠剜了一眼剪秋。


 


隨後給了頌芝一個眼神。


 


頌芝馬上會意,走上前正要接過剪秋手中的託盤,剪秋卻直勾勾地瞪著她:「皇後娘娘的賞賜,貴妃娘娘理應現在戴上,以表敬重。」


 


年世蘭看著託盤中的耳墜,針身比尋常耳墜粗大許多,怕是宜修有意為難。


 


她輕蔑一笑:「皇後怕不是最近頭風發作頻繁,頭昏了吧?這是給妃嫔戴的耳墜嗎?如此粗的針身,如何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