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鵲仙的彩羽隻剩下最後一片，務必一擊而中。

“你在看什麼？”

 

察覺到我的目光，牛郎突然冷聲問。

 

我連忙解釋道：

 

“我......我在想，公子像是富貴人家的少爺，怎麼會獨自一人躺在這破廟之中？”

 

這個說辭沒有破綻，牛郎放下戒備。

 

“哦......我被仇家追S，好不容易才跑到這裡，卻犯了老毛病。”

 

我左手悄悄握住袖中的彩羽：

 

“這樣......那公子家住何方，我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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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

 

尖銳的破羽聲響起。

 

彩色羽絨瞬間化為數百堅韌絲線，將牛郎的身體各處緊緊纏住。

 

牛郎瞪大雙眼，拼命掙扎：

 

“你——你是織女！”

 

我化為本相，雙手操控所有絲線的一端，將另一端的他縛得更緊：

 

“大膽黃牛精！竟敢吞噬我夫君血肉，為禍人間，還不伏誅！”

 

8

 

我的牛郎，憨厚老實，一向重諾。

 

他曾說，除非他S，否則絕不失信七夕之約。

 

喜鵲前往凡間尋找牛郎，是依據我手中牛郎的結發。

 

人的頭發上，蘊含人的精魄。

 

鵲仙找遍凡間，都沒有發現牛郎的氣息，意味著凡間再無牛郎的任何精魄存在。

 

真正的牛郎，在一年前已經S了。

 

現在的牛郎，是那頭曾經陪伴在牛郎身邊的老黃牛。

 

準確地說，是潛伏已久的黃牛精。

 

知曉牛郎已S時，我仔細分析了所有經過。

 

十年前，我第一次與眾仙女偷偷下凡，在河裡戲水玩鬧。

 

在蘆葦叢中歇息的牛郎發現我們後，立刻掩目，滿臉通紅地跑開。

 

是老黃牛將我的仙衣叼走，藏在牛郎的屋子裡，才促成了我與牛郎的姻緣。

 

七年前，我與牛郎結為夫妻被天庭發現。

 

是老黃牛將自己的牛皮贈與牛郎，才使得牛郎能追上九重天，後被銀河攔下。

 

一頭老黃牛，識得我的仙衣。

 

一張普通牛皮，竟等使人飛天遁地。

 

這頭黃老牛，絕非凡物。

 

如此想來，當年是他覬覦我的仙衣，想偷走助自己修煉。

 

沒想到，藏著的仙衣被牛郎發現，交還到我手中，令我們二人產生了羈絆。

 

隻是，他隱藏得太好了。

 

我與牛郎生活的那幾年，它化為原型，勤懇耕地，沒有顯露一絲妖氣。

 

甚至在後來假S，留下牛皮，儼然一個忠心的老伙計。

 

殊不知，他就藏於牛皮之中，等待鑽入牛郎血肉的機會。

 

當牛郎披上它的牛皮，帶著安兒和月兒上天追趕時，我沉浸分離的悲痛之中，無暇顧它。

 

所以，我從未沒有懷疑。

 

自牛郎披過它的牛皮後，便小病不斷，身子越來越弱。

 

可年年七夕相會時，他對我報喜不報憂，掩飾得很好。

 

所以我才沒有發現，他的血肉精魂，在被寄生體內的妖物一點點蠶食。

 

直至一年前，牛郎最後一絲血肉精魂，被黃牛精吞噬殆盡。

 

世上再無牛郎，隻有披著牛郎人皮的黃牛精。

 

黃牛精以牛郎名義，將欽慕牛郎痴情之名的福安公主娶回家為平妻。

 

對福安公主N待安兒和月兒的行徑視而不見。

 

又時常以“仙女廟上香”的借口欺瞞公主，流連煙花之地。

 

直至今日，被我借福安公主之手，將百妖皆懼的現形水潑到他身上。

 

才暴露破綻，元氣大傷。

 

9

 

“什、什麼黃牛精？織女，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夫君牛郎啊！”

 

黃牛精S到臨頭，仍在作戲。

 

“大膽黃牛精，你傷我夫君性命，我定要令你魂飛魄散！萬劫不復！”

 

我再次操縱絲線。

 

黃牛精慘叫連連，沒一會兒便又大笑起來：

 

“哈哈哈！織女，你在S我之前，絲線必須先勒斷夫君的皮！”

 

“你再繼續施法，我身上這幅人皮，馬上要被絲線勒成刀削面一樣的細皮條了！”

 

我心頭一顫，怒從中來：

 

“你竟敢威脅我！快將牛郎的皮蛻下！”

 

黃牛精越發得意：

 

“你用絲線緊緊纏著我，我怎麼脫掉這層皮啊？”

 

“除非你先放開我......”

 

還未待我說話，黃牛精立刻將身體撐大許多。

 

“哎呦哎呦”地慘叫起來：

 

“好疼啊！啊，流血了！織女你看，好多血啊哈哈！”

 

數百根絲線勒進牛郎的皮肉，滲出許多血，沿著絲線滴落在地。

 

牛郎慘S，屍骨無存，這層皮是他在世間最後的......

 

我的心似乎在滴血，恨不得立刻將黃牛精千刀萬剐。

 

手上卻投鼠忌器，不敢亂動。

 

黃牛精的身體還在變大，越來越興奮：

 

“心疼了吧？”

 

“織女，快放了我吧，我保證將牛郎的皮脫下後，乖乖跟你回去。”

 

“對了，你這次也是偷偷下凡吧？那你趕緊把仙法收了，可不能被天庭發現啊......”

 

金釧叮叮作響，在催促我早下決定。

 

我收緊手中絲線，嘴唇咬出血。

 

牛郎，對不起......

 

正當我將所有法力凝聚絲線之上，要將黃牛精一舉擊S時。

 

一聲悽厲的尖叫響起！

 

10

 

“啊——”

 

福安公主不知何時出現在廟門前。

 

捂著嘴尖叫。

 

“你這個惡心的妖怪，竟然扮成牛郎來騙我！嘔......”

 

糟了！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法力藏於絲線之中，蓄勢待發，我卻被她亂了心神，失去手上的控制。

 

法力反噬自身，心口劇痛，我吐出一口血。

 

數百根絲線松動，黃牛精大笑蹿出，抖落身上的人皮，現出無皮黃牛人身的醜陋原形。

 

“啊哈哈哈......”

 

“我惡心？公主你跟我同床共枕，夫妻恩愛的時候，怎麼不覺得惡心呢？”

 

“公主，今夜就讓你瞧瞧，你夫君的真面目吧！”

 

福安公主已然崩潰，失聲尖叫起來：

 

“不是你不是你！本宮怎麼可能嫁給一頭黃牛妖怪！啊——救命！”

 

黃牛精化為一股黑風將她卷走，遁入夜幕之中，不知去向。

 

數十名護衛四散而逃。

 

我強撐起身，含淚將人皮收好，顫抖著手撫摸許久。

 

最後閉上雙眼，凝聚心神。

 

黃牛精被潑了百妖現行水，又被彩羽細線所傷，急需吸食人的精氣恢復法力。

 

這福安公主被他擄走，怕是兇多吉少了。

 

而我如今法力受損，百根絲線失了大半威力，不僅無法力追蹤。

 

就算再對上黃牛精，隻怕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真是時也，命也。

 

天亮前的一個時辰，喜鵲在一隱蔽的山洞中找到了福安公主。

 

她的紫色紗衣被撕碎，渾身一絲不掛，凌亂不堪。

 

面如白紙，滿頭冷汗，氣若遊絲，雙眼無神地望著洞頂的石鍾乳，一動不動。

 

精氣被吸幹，活不久了。

 

我將外衫脫下，蓋到她身上：“對不起，我來晚了，沒能救到你。”

 

福安公主的眼珠終於動了動。

 

她望著我問：

 

“我原先那樣侮辱你，你不怨我嗎？”

 

我嘆了口氣：

 

“你是凡人，自然有愛恨貪嗔痴。”

 

“更何況，守護每一位凡人，是我身為仙女的使命。”

 

福安公主流下眼淚：“我真的，不如你。”

 

“對不起......”

 

最後，她艱難伸出手，抓著我的衣擺：

 

“我......我掙扎時、發現，那頭牛.......不喜歡人.......碰到他鼻子。”

 

用盡最後力氣說完這句話。

 

福安公主嘔出一口鮮血，帶著不甘，S不瞑目。

 

我闔上她的雙眼，低聲道：

 

“謝謝你。”

 

11

 

“哈哈哈......”

 

一陣突兀的笑聲在山洞中回蕩。

 

黃牛精不知何時出現身後，化為黑風將我裹挾而起。

 

“這公主再美，也隻是俗物！”

 

“不知道這天上的仙女，滋味是不是更加銷魂！”

 

“無恥！”

 

我手中絲線迸發，將黑風絞得粉碎，輕巧落地。

 

雖然成功逃脫，但是絲線已失去最後法力，根根盡斷，再無抵抗之力。

 

黃牛精化為原型，堵在洞口處。

 

鼻子“呼哧呼哧”地喘氣：

 

“真不識好歹！”

 

“你現在沒有仙衣，沒有一點法力，還不是任我擺布？”

 

“何必苦苦掙扎，耽誤我們的春宵呢？”

 

黃牛精步步向我逼近，眼神越發貪婪，甚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在我後背碰到山壁時，他淫笑一聲，猛地向我撲來！

 

“金圈誅邪！”

 

“啊——”

 

隨我口訣音落，山洞內金光迸發，令人無法睜眼。

 

黃牛精目瞪口呆之際。

 

我手腕上的金釧“嗡”地一聲騰空，化為金圈牢牢鎖住黃牛精的鼻頭。

 

每一種妖物，都有相克之物。

 

如水怪怕三昧真火，火妖怕無根之水。

 

黃牛精自然也有克星或命門。

 

那便是他的鼻子。

 

牛鼻子一旦被鎖住，便受制於人。

 

更何況，這金釧所化的金圈蘊藏王母娘娘無上法力。

 

黃牛精怕是永遠想不到。

 

若非不是他剛剛將福安公主凌辱至S，福安公主便不會發現他的命門所在。

 

而我不知道他的命門，即便有金釧在手，也不一定能一擊制勝。

 

由因生果，因果歷然。

 

他注定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哞——哞哞哞！”

 

黃牛精疼出最初的牛叫，在地上不斷翻滾，慢慢變成一頭沒皮的老黃牛。

 

“哞——哞——哞——”

 

金圈鎖住命門，廢了他幾百年的道行。

 

此刻他與普通的黃牛無異，再也發不出人話了。

 

我猜，他應該在求饒。

 

“孽畜，你修行數百年，本能得道成人，卻心生歹念，害人性命。”

 

“我要將你鎮壓在山腳下，永生永世，夜以繼日，為世代村民勞作不休。”

 

“直至此山被風沙化為平地，你才能重入輪回。”

 

老黃牛仰頭長鳴：“哞——”

 

流下一滴後悔的淚。

 

12

 

天邊泛白，晨光熹微。

 

七夕之夜終於過去，隻不過從今年開始，鵲橋上再無有情人相會。

 

我將牛郎的骨灰交與牛嬤嬤，讓她帶回我們在鄉間的家。

 

那是牛郎最喜歡的地方。

 

我託鵲仙將安兒和月兒送去蓬萊仙洲。

 

希望他們能好好修行，積攢足夠功德後，有機緣能位列仙班，造福人間。

 

到時候，我們才能有機會再相見。

 

至於福安公主，她雖驕縱任性，終究手上沒沾血，且遭到了過重的懲罰。

 

我想她並不願天下百姓知道她所經歷的屈辱。

 

我便將她葬於山洞之中，永遠封上洞口。

 

此後，世人隻知，福安公主被偽裝成牛郎的妖物擄走時，巧遇神仙下凡降妖，後看破紅塵，在一深山寺廟，出家為尼。

 

做完這一切，我趕回瑤池，雙手將金釧奉上：

 

“織女已將黃牛精收服，拜謝王母娘娘，賜予金釧護我周全，如今諸事已了，特來歸還寶物。”

 

早在金釧第一次閃動靈光時，我便收到了王母娘娘的旨意：

 

妖物為禍人間，戕害牛郎和多名女子性命，織女帶上此物，速去降服。切記，事成之前，不可讓他人發覺。

 

金釧蘊含無上法力，無一絲仙氣泄露。

 

除玉帝王母等眾神之主外，沒有任何神仙精怪看出它是一件法寶。

 

為了不驚動人間，我留下仙衣。

 

也是因為金釧在手，所以我面對黃牛精並不畏懼。

 

王母娘娘沒有收回金釧，而是問我：

 

“織女，事到如今，你還認為天規是錯的嗎？”

 

我重重行了一禮：

 

“天規沒有錯，是織女錯了。”

 

“織女十年前私自下凡，動了私情，有了私心，所以被七情六欲蒙蔽了雙眼。”

 

“沒有及時發現妖物作亂，釀成今日之禍，累及牛郎等數條性命。”

 

“織女今日才明白，神仙動情，三界不寧。”

 

“請王母娘娘責罰。”

 

七年前與牛郎相隔一方時，我曾埋怨過王母娘娘。

 

如今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王母娘娘笑容慈和：

 

“你收服黃牛精有功，功過相抵，何須領罰？”

 

“如今你已明白仙家職責，我便將這件法寶賜予你，你可用它助雷公電母布雲降雨。”

 

王母娘娘隨手一揮，金釧變為流光溢彩的雲梭。

 

“南方山區，大旱三年，你現與雷公電母速速施法，為人間降下甘霖。”

 

我緊握雲梭，堅定道：“織女領命。”

 

13

 

後記：

 

織女趕往南方後，鵲仙從瑤池後緩緩走出。

 

“王母娘娘，您法力無邊，洞悉事件萬物。”

 

“小仙不明白，您既早知黃牛精藏在牛郎體內，為何不施法救他呢？”

 

王母俯視腳下大地，語氣平靜：

 

“凡人之命由天定，本宮何必出手逆轉天道。”

 

鵲仙仍是不忍：

 

“但牛郎......從小踏實勤懇，成為皇商後樂善好施，落得這般下場，未免太可憐了些。”

 

“還有那福安公主等女子的無辜性命......”

 

王母語氣微冷：

 

“鵲仙，神仙是不能有七情六欲的。”

 

“你和織女待久了，染上凡俗之氣，讓會讓區區數條性命亂了道心。下去思過吧！”

 

三日後，鎮壓黃牛精的那座山發生地動。

 

山崩地裂，風沙肆虐，不到一刻鍾，整座山夷為平地。

 

山中古廟的百名僧侶，山腳之下的上千村民，在此次天災中喪命。

 

隻有一頭黃老牛，在塵土中對天長鳴。

 

十日後，王母移駕昔日道場西山。

 

在泾水邊責罵一頭吃草的老黃牛：

 

“孽畜貪玩，竟從西山溜走，妄想偷走仙女之衣，在凡間隱藏蹤跡！”

 

“如今被鎮壓三日，受盡苦楚，你可知錯？”

 

黃牛精討好地蹭王母的衣角：“哞~”

 

很久很久之後。

 

眾仙隕落，天庭不復存在，三界所有妖魔鬼怪歸於虛無。

 

世間大地之上，隻有凡人如千萬年之前，辛苦、堅韌、樂觀地生活。

 

傳說每年七月初七時，牛郎織女會在銀河上的鵲橋相會。

 

但凡人仰望星空，從未見過......

 

又是七夕之夜。

 

一女童坐在瓜果架下，聽母親講牛郎織女的故事。

 

“娘親，以前天上真的有神仙嗎？真的有牛郎織女嗎？”

 

“有的吧。”

 

“那為什麼我們現在什麼也瞧不見呢？”

 

“也許神仙們已經消失了。”

 

“神仙那麼厲害，為什麼會消失？”

 

“可能是因為......神仙不能有七情六欲，太不近人情了。”

 

“所以我們凡人不樂意供奉他們了，沒了凡人供奉的神仙，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啦！”

 

“那沒有神仙庇佑我們，怎麼辦？”

 

“傻姑娘，萬事不求神佛，凡事都要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