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驚人

第1章

庶妹修成言靈秘術。


 


她一輩子僅可說三句話。


 


但三句話,句句都可成真。


 


「一願兄長高中。」


 


庶兄連中三元,春風得意。


 


「二願姨娘扶正。」


 


嫡母猝S,姨娘借機抬為填房。


 


「三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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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惡毒地盯著我,獰笑,「三願嫡姐被休,嫁給乞丐。不孕不育,子孫滿堂!」


 


一語成谶。


 


我被侯府掃地出門,淪落街頭,嫁給一個癩頭瘸腿的乞丐。


 


但乞丐怎會子孫滿堂呢?


 


除非他是皇帝,而我母儀天下啊!


 


1


 


庶妹突然啞了。


 


聞說,她師從方外高士,修成言靈。


 


一輩子僅可說三句話,但句句都可成真。


 


放皇榜那天,萬人空巷。


 


庶妹卻撐傘站在樹蔭下,不屑冷笑。


 


「本次榜首,非我庶兄莫屬。」


 


庶兄周子寒,是大周出了名的廢物點心。


 


他憊懶無賴,認的字還沒我啃完的甘蔗棒子多。


 


大家搖頭嗤笑,誰都不信。


 


可皇榜一放,周子寒三個大字,赫然在頭籌。


 


自此,庶妹一戰成名。


 


言靈的美名傳遍京城。


 


適齡公子們趨之若鹜,都想娶她回家,榮耀門楣。


 


一眾公子中,嫡母思慮再三,選中了陳淮。


 


陳淮雖出身商戶,但姿容絕豔,才華斐然。出人頭地,指日可待。


 


可庶妹不甘心。


 


「老貨,居然把我配給商販之子!擺明了是作踐我!你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她對天高呼,「願嫡母猝S,姨娘扶正,我周瑩成為嫡女!」


 


話畢,一道閃電劈落夜空,嫡母驚恐地睜大眼睛,倒地斃命。


 


轉天一早,在嫡母棺前,我爹親指薛姨娘為填房,抬為主母。


 


庶妹也女憑母貴,從庶女抬為嫡女。


 


兩次言靈成真,我膽寒心顫。


 


整日躲在侯府不敢出門,避其鋒芒。


 


畢竟,庶妹自幼就嫉恨我。


 


「我周瑩容貌才學,樣樣勝過你,憑什麼你高高在上,我卻被人踩在腳底!」


 


侯爺求娶我那日,庶妹摔爛了家中首飾,她在一片珠光燦燦中,抬起猙獰的臉。


 


「周鶯,我對天發誓,此生勢必勝過你十倍!百倍!千倍!」


 


「等我飛上枝頭那天,我要冷眼睥睨,看你如何一點點發爛,發臭,生不如S。」


 


她很快等來了這天。


 


2


 


庶妹嫁入國公府那日,以聖上親寫的手書,迫我出席。


 


我裝病不得,硬著頭皮步入庶妹的妝室。


 


後腳剛邁過門檻,身後咔嚓輕響。


 


門落鎖了。


 


「嫡姐,我可算等到你了。」


 


庶妹從描了金山綠水的屏風後轉出,惡毒地盯著我,「願嫡姐被侯爺掃地出門,二嫁乞丐!」


 


「一輩子不孕不育,子孫滿堂!」


 


話音甫落,永毅侯便踢門而入,一臉怒色。


 


「無恥淫婦,你居然連路邊的乞丐都勾搭!」


 


「我侯府的臉面,都被你丟光了!」


 


乞丐?


 


什麼乞丐?


 


我瞠目結舌,想辯解,卻有越來越多的人圍住我,言之鑿鑿。


 


「昨日,我親眼瞧見,周家大小姐被乞丐摸了腳。」


 


「奸夫淫婦,有辱斯文!就該浸豬籠!」


 


所有人都信誓旦旦。


 


說我光天化日與路邊乞丐苟合。


 


但怎麼可能?


 


昨日我分明孤守佛堂,為病重的婆母祈福啊。


 


「我……我沒有!」


 


眾口鑠金,我的反駁蒼白無力,所有人的記憶都篡改了,有人甚至告訴我,婆母方氏,早在十年前就S了。


 


是我胡言亂語,S鴨子嘴硬。


 


「嫡姐也是一時糊塗,還請侯爺大人有大量,饒過她吧!」


 


庶妹嚇得梨花帶雨,跪地為我求情。


 


旁觀者無不動容她姐妹情深。


 


「看在二小姐的面上,本侯饒你一命。」


 


侯爺冷冷盯著我,「你不是喜歡乞丐嗎?好,本侯成全你。」


 


門口,奴僕們押著一個乞丐。


 


他滿身癩疤,還缺了一條腿。


 


就這樣,我嫁給了這位傳說中摸過我腳的乞丐,黃十七。


 


3


 


我被侯府撵出來時,身無長物。


 


連錦袍都被婆子們剝了,隻剩一身內衫。


 


天下過雨,內衫浸潤了潮氣,越發單薄透明。


 


庶妹穿著藕荷色蜀錦長袍,捂著手爐,眾星捧月而來。


 


「大小姐好身段,秾纖合度,」她身邊婢女流雲,故意走上前,大聲問小廝道,「你們說,是不是啊?」


 


小廝們多是地痞出身,見狀,紛紛起哄叫好,淫邪的目光在我身上梭巡。


 


「大小姐身材真好,比牡丹閣的頭魁還大!」


 


「這要是能捏一把……哎呀,不敢想。」


 


「這有啥不敢想的,乞丐的女人,人盡可夫!」


 


我心如S灰,認命地垂下頭。


 


流雲用力捏住我下巴,向我冷笑,「大小姐這就受不了了?這樣的日子還有幾十年呢,好好享受吧!」


 


說罷,她狠狠唾了我一口,與一眾奴僕簇擁著庶妹離去。


 


天高雲淡,鴻雁掠空而去。


 


侯府門前的梧桐枝葉凋零,風拂過,樹葉簌簌而落。


 


我一動不動,任憑唾液在臉頰幹涸。


 


猛然一抬頭,瞧見兩隻鎮宅的石獅子。


 


若幹年前,有個侍妾遭人汙蔑偷盜,也被撵出了府。


 


她一頭碰S,血濺三步。


 


我當時笑她怯懦,如今想想,她真聰明啊。


 


這世道,女子若無依傍,S了可比活著幹淨。


 


我似做夢般朝前走著,仿佛前頭有個金套子,我頭一伸,腳一蹬,便解脫了。


 


可黃十七把我拉了回來。


 


4


 


「姐姐,先別S!」


 


他攔腰抱住我,高聲喝止,「現在S了就虧大發了!你的福氣在後頭!」


 


這輩子除了侯爺,沒有男人觸碰過我。


 


我嚇得連尋S都忘了,慌忙掙脫開他。


 


落日西斜。


 


黃十七逆光而立,熔熔夕照落在他肩頭。


 


他擦一擦額頭驚出的汗,滿心希冀地看著我。


 


我也警醒評判地睇著他。


 


他可真醜啊。


 


渾身的癩疤,再好的五官,再高挑的身材,也無濟於事。


 


更何況,他還瘸了一條腿。


 


我的目光最終落於失望,說不定,還帶著三分嫌惡。


 


黃十七想必也看出來了,可他不氣餒。


 


「姐姐,我雖然醜,但我很溫柔。」


 


「日後,等我黃十七飛黃騰達了,定不納妾!一生一世,隻你一人!」


 


納妾?


 


我笑了。


 


「你一個乞丐,這輩子不凍餓至S,就算祖墳冒青煙了。」


 


我冷冷地看向他,將今日所遭受的鄙夷冷落盡數轉嫁。


 


「至於飛黃騰達……絕無可能。你就別做夢了。」


 


逢人且說三分話,是我自幼家學的規訓。


 


可這遭兒,我偏生把話說絕了。


 


我恨他。


 


若不是他摸我的腳,我豈會被侯爺休了,棄如敝履?被眾人恥笑,放蕩荒淫?


 


我惡言惡語,可黃十七卻毫不生氣。


 


他哂笑一聲,「你怎麼知道我不行?不是我說,你這是當局者迷。」


 


「若是太平世道,我一介賤籍,確實難以出頭。但萬一……」


 


話說到緊要處,黃十七笑眯眯的眼突然閉上,懊惱道,「行了,別嘰歪了!你爹我不說了!不說行了吧?」


 


他對著空氣拳打腳踢,仿佛和誰對話。


 


我後退兩步。


 


黃十七還是個瘋子?


 


這還了得!


 


見我惶恐,黃十七趕緊扯住我的手,向我解釋。


 


「別怕,我沒瘋!」


 


「我隻是有陰陽眼,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陰陽眼?


 


這不比瘋子更嚇人嗎?


 


我欲哭無淚。


 


黃十七啊黃十七,你帶給我的驚嚇,還真是源源不斷,絡繹不絕啊。


 


見我鎮定下來,黃十七便拉住我的手,要帶我回家。


 


「姐姐,你現在S不成的。不然先跟我回去,處兩天試試?」


 


他蠱惑我,「處過三天,你如果還想尋S,再S也不遲啊。」


 


我被他說服了。


 


也對。


 


庶妹不肯讓我S,我就得苟延殘喘地活著。


 


這日子,先過著看看吧。


 


和黃十七離開前,我回頭看了一眼侯府。


 


靄靄霧氣中,整座侯府都朦朧不清,似妖山上的鬼府,陰暗詭譎。


 


而我從前在府中的富貴日子,也仿佛南柯一夢。


 


我深深地看了眼,再看了眼,毅然轉過臉。


 


從今後,不相逢。


 


再不回頭。


 


5


 


我隨黃十七回了他棲身的破廟。


 


此廟供奉著前朝一員勇將。


 


高祖即位時,派人砸毀,已荒棄多年。


 


廟宇漏頂,四壁空空,冷風從八方灌來,冷得我直打哆嗦。


 


進屋後,黃十七壘了柴堆,生火讓我取暖。


 


又從佛像後摸出一隻雞腿,擦了擦,給我吃。


 


可我心如S灰,後悔自己剛才沒S成。


 


難道我周鶯就要這麼過一輩子?


 


我可是周鶯啊。


 


二品侍郎的長房嫡女,侯府高門的風光原配。


 


就在今早,我還摔碎了一盞夜光琉璃碗。


 


那碗的碎瓷,足以買下一間宅院。


 


當晚,我落了一夜的淚。


 


一度哭得迷糊過去。


 


可醒來時,卻發現荒廟還是那座荒廟,守在我身邊的,還是一文不名,癩頭瘸腿的黃十七。


 


我不肯與黃十七圓房,他自然不敢提。


 


我倆相顧無言地過了半個月,井水不犯河水。


 


這半月當中,我日哭夜啼,怨天怨地,恨人恨己。


 


可無論我如何折騰,黃十七都一言不發。


 


見我實在哭得狠了,他才縮縮頭,訥訥地說一聲「對不起。」


 


他每天天不亮,就上街乞討。


 


傍晚時分,他回到破廟,分我幾文銅板,夠喝稀粥果腹。


 


運氣好的話,還能買一個馍馍。


 


半個月後,我終是哭夠了,便拿出高門嫡女的氣度來,重整旗鼓。


 


6


 


「夫君,你今年貴庚?」


 


那日他乞討歸家,一進門就見我板著張臉,冷冷地盯著他。


 


「貴庚?」


 


黃十七一愣,仿佛學堂上晃神被學究點名的頑童,趕緊低下頭,掰了掰手指算道,「我今年二十。」


 


「弱冠之年,意氣風發,正是好年華。」


 


我學著嫡母的樣子,語重心長地規勸。


 


「夫君,你年紀輕輕的,就不想學一門手藝?」


 


「上街乞討,雖然餓不S,卻也堪堪果腹罷了。況且,於顏面上,著實難看。」


 


「不若學門手藝,馴獸也好,打鐵也罷,雖然賺得不多,但豐儉由人,精打細算總能存得住錢。」


 


「有了本錢,我們就開店做買賣。萬一趕上好年節,賺了一筆大的,我們就置辦宅院,納妾添丁,可好?」


 


我忖度。


 


庶妹的言靈之術,固然惡毒。


 


可她那句「不孕不育,子孫滿堂」卻引人深思。


 


我今生無孕,可作為正室娘子,夫君的姬妾所出,皆是我的孩子。


 


這不正好說明,黃十七飛黃騰達,姬妾成群嗎?


 


可惜我諄諄教誨,黃十七並未聽進去。「我開局確實是一個碗,乞丐的身份,一時半會兒改不了。」


 


「至於中間如何發展……我們慢慢走劇情就行了。」


 


7


 


走劇情,又是走劇情!


 


我氣得打翻了粗陶茶碗。和黃十七朝夕相處了半個月,我發現他瘋話連篇。


 


有一次,他好端端地與我聊闲天,突然渾身僵直,瘋了似的敲腦袋,仿佛在驅趕腦子裡的什麼東西。


 


「行,我知道我鷗鷗西啦!停!停!停下!」鷗鷗西,是黃十七的家鄉話。


 


我承前啟後,揣測良久,覺得那意味著「言錯」。


 


而「走劇情」則意味著「得過且過」。


 


「不可!」我一下子嚴肅起來。


 


「夫君,你業已成年,娶妻成家,豈能還像一個人時,那般隨心所欲,得過且過?」


 


「俗語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上街乞討,經常吃不上飯,難道要你妻子我跟你一起喝西北風?」


 


我臉色難看,黃十七越發羞赧,腦袋幾乎貼上胸膛。


 


「可現如今,我隻能做乞丐啊。」他遲疑良久,嗫嚅道,「不做乞丐,我可就……」


 


他蔫頭耷腦地瞅著我。


 


我嘆了口氣,接話道,「就鷗鷗西了?」


 


黃十七重重點頭。


 


「不過……」見我臉黑如鍋底,他趕緊圓場,「姐姐,我可以教你賺錢!」


 


8


 


黃十七說,他家鄉有一味名小吃,喚作「糖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