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墜落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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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夭一愣,還是模仿起了老頭子:「溫汝嫣,畢了業就給老子滾回來準備婚事,再在學校裡搞東搞西,圈子裡壞了名聲嫁不掉,老子打斷你的腿!」


 


嗯,這才對味嘛。


 


我面無表情地咬下一口甜筒的蛋皮,「老頭給了你多少?」


 


「每月四萬。」阿夭眨了眨眼睛。


 


「我打算和南月分手,你這四萬塊算是拿到頭了,」我舔了舔嘴邊的冰激凌漿,遞過去一張銀行卡和一張房卡,「長得還能入眼,給你多加兩萬,跟我吧。」


 


阿夭立刻從善如流地收起兩張卡:「如您所願,大小姐。」


 


「叫學姐。」我輕輕開口糾正她。


 


「好的,如您所願,學姐。」阿夭衝著我點點頭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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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筒也到了最後的蛋卷部分。


 


我剛打算把餘下那點蛋卷塞進嘴裡,一抹朱紅的衣袖搶先一步,飄進眼簾。


 


衣袖上繡著的芍藥開得明華爛漫,仿佛與周圍的塵世毫無關聯。


 


成年人的世界真是繁雜忙碌得很啊。


 


一根甜筒都不讓人安靜吃完。


 


我內心嘆息,還是抬頭迎上了南月那張豔若桃李的臉,「有事?」


 


「從表白牆撤稿,」南月冷若冰霜地盯著我,「你給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我緘默地看了南月許久,起身再度轉進雪王,買了支剛打出來的甜筒。


 


然後兜頭扣在了南月妝容齊全的臉上。


 


「這才是真正的麻煩。」


 


我翹起嘴角,聽著路過同學的驚呼,看著驚呆了的南月,眼眸充斥著深深的惡意。


 


但還不夠。


 


辜負真心的人,一根甜筒便宜她了。


 


側著頭想了想,我又順手將趙嘉拿來的檸檬水撕開,順著南月精致的發髻徑直澆了下去。


 


「我們結束了。傻逼。」


 


把最後一點蛋卷囫囵地塞進嘴裡嚼吧嚼吧,我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


 


甜食不愧是拉動愉悅的利器。


 


最起碼,我沉悶了整天的心情忽地好起來了。


 


5


 


南月當著那麼多同學的面丟了個大臉,自然會找補回來的。


 


當夜我沒開手機,第二天一大早也沒開。


 


輔導員無奈,委託陸詩來找我。


 


陸詩和我是發小,又在同一個屋檐下睡了快四年,自然是深深知道我骨子裡那股傲氣的。


 


「南月在導員辦公室表示你打了她,鬧著要報警。」


 


她低聲地提示我。


 


「阿嫣,要不要去一趟解決一下?」


 


我也懶得從床上爬起來,隻是打開手機,把這四年談戀愛時的開銷拉了個賬單,發給了導員。


 


南月是漢服社的,向來標榜自己隻過傳統古典節日。


 


春節上元節花朝節七夕節中秋節重陽節,一年到頭每個節日轉賬都是五位數。


 


更別提為南月開的親情卡和代付的綾羅綢緞簪釵華勝。


 


加起來林林總總都可以全款在二線城市市中心買套房子了。


 


就連分手當天那件蘇工繡花的芍藥裙都是我買的……


 


導員的電話馬上打了過來,背景音裡有著南月委屈的哭訴聲。


 


我不想聽。


 


於是幹脆利落地說:「她可以報警,但報完警之後,這些賬單就會出現在貼吧微博知乎豆瓣小紅書等社交平臺,我這人缺愛,但不缺錢,買流量的零花還是有的,這年頭網友都挺闲的,把撈女拉出來賽博遊街何樂而不為呢?點起火來容易,收場滅火就難了,在網上留案底比起在現實裡留案底更難受,因為網上的案底輸入關鍵詞,誰都能搜到,讓南月想清楚。」


 


導員試圖和稀泥:「把事情鬧大對你也不好……」


 


「還有兩個月我就可以畢業回家了。」我輕輕說道。


 


還沒等導員回復,我再度開口:「溫氏給學校捐了兩棟實驗樓這件事您應該也知道。我本可以橫著走的,但這四年,我沒有跟學校提出任何額外的要求,包括住宿都是正常住宿舍,也不搞什麼特殊化。臨近畢業了,有些事情我懶得計較,就當是走路上被狗咬一口,但學校如果拉偏架,那我溫汝嫣也不是吃素長大的。」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如果導員心裡有數,那最好。


 


如果導員心裡沒有數,我背後的溫氏會讓她心裡有數的。


 


手機許久不曾再亮起來。


 


很好,看來導員是個識趣的人。


 


於是我放肆地繼續窩在被子裡補覺。


 


然後就夢到了老頭子S去多年的原配。


 


別墅內部空蕩而華麗,房間裡飄蕩著瀕臨S亡的腐臭。


 


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沒有舌頭也沒有四肢,隻能徒勞地轉動眼球,示意我拔掉她維持生命的醫療設備。


 


很可憐的一個女人。


 


她本來和老頭子也是傾心相愛過的,直到發現老頭子有我這個私生女。


 


不甘心的她想要離婚,被老頭子囚禁。


 


好不容易被愛慕她多年的男人救走,本以為逃到國外就可以平安無事。


 


但她低估了溫家人天生的偏執與瘋狂。


 


情人被當著她的面打斷了四肢沉進西西裡海,而懷著孕的她再度回到了溫氏。


 


老頭子花天價找來私人醫生,把那個已經八個月大的胎兒打了下來。


 


那之後,她就瘋了。


 


即便是這樣,老頭子也沒有放過她。


 


四肢和舌頭,就是那之後截斷的。


 


她的娘家還要依賴溫氏,因而早就把她當作了「祭品」。


 


她的丈夫隻是想要留她在自己身邊,甚至不在乎她為什麼會逃跑。


 


至於她的親生兒子,我的哥哥溫卿,在強勢的父親和試圖逃離的母親之間選了誰,不提也罷。


 


人走到這種地步,其實是活不下去的。


 


我那時不到十歲,卻也心知肚明這個道理。


 


所以面對女人的懇求,我點了點頭,悄悄潛入了配電間,踩在板凳上,拉斷了全別墅的電閘。


 


然後趁著監控失效的當口,拔掉了她身上所有維持生命的管子。


 


那女人露出個微笑,用口型衝著我無聲地道謝,很快,就永久地閉上了眼睛,眉心舒展。


 


我坐在病床邊抬起頭,借著下午的陽光打量已經自由的她,隻看到滿頭摻著灰雪的發。


 


手機再度響起,打斷了前塵舊夢。


 


我不虞地揉了揉太陽穴,接了起來:「南月又在鬧什麼……」


 


電話那頭傳來了略帶威嚴的男聲:「回溫家一趟。」


 


老頭子的嗓音令我瞬間清醒:「爸爸?」


 


「中元節快到了,要一起去給你媽媽上墳。」老頭子不由分說地下了命令。


 


呵。


 


S了都要被埋進溫家祖墳,嫁給你,那女人也算是倒血霉了。


 


我心裡想。


 


「好的,我想媽媽在天上,應該也很想您和哥哥。」


 


我嘴上說。


 


6


 


中元節當天,天空降下了蒙蒙的細雨。


 


我穿著黑裙,站在老頭子背後打著傘,看著他抬手扇溫卿的臉,緘默得像是尊雕塑。


 


溫卿顯然是匆匆趕來的,脖子上還掛著沒有擦掉的口紅痕跡。


 


被老頭子扇了好幾下,溫卿白皙俊俏的面皮上登時留了指印。


 


然而祭奠亡人遲到,畢竟是自個兒理虧。


 


因而我親愛的哥哥並沒有因為被打而暴跳,隻是蹲下來幫助老頭子燒起了紙。


 


黃表紙很快燃盡,我很自覺地將傘留下,和溫卿一前一後地離開。


 


剛走到墓園旁邊,溫卿突然開口:「老頭子已經給你找好對象了。」


 


「哦?賣了個好價格麼?」我挑了挑眉反問。


 


溫卿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爸爸和哥哥滿意就好。」我溫和地開口。


 


風掀開我肩頭的黑色披肩,雨順勢打在了鎖骨上,涼涼的。


 


溫卿冷眼看著我把披肩重新扯回肩頭,絲毫沒有把自己手裡的傘讓給我的想法和舉措。


 


「別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就是你的存在導致了我媽的S。」


 


「你欠我的,溫汝嫣。」


 


撂下這兩句話,溫卿轉身就走,想必是又要回去哄哪位女伴了。


 


我裹緊了披肩,淋在雨中,注視著哥哥離去的背影,無聲地以口型回答:


 


「我欠你的,早在我S掉你媽那一刻就已經還完了,哥哥。」


 


山上有個老登對著墓碑喋喋不休。


 


山下有個小登急著回去尋歡作樂。


 


說來實在嘲諷。


 


他們都口口聲聲地說著愛,躺在墓園裡的那個女人相信了他們,於是那個女人S了。


 


反倒是我這個所謂的事端起源,更能理解那個女人的處境。


 


可理解又能怎麼樣呢?


 


溫家人都是兩個極端。


 


要麼像老頭子那樣,認定了一個人之後,一生一世都做著操控欲極強的瘋子。


 


要麼就像溫卿這樣,萬花叢中流連忘返,尋歡作樂到能在中元節親媽墳頭前遲到。


 


我很怕。


 


我身上也流著溫家一半的血,所以在窺見了真相之後,我很怕自己會變。


 


變成老頭子,或者變成溫卿。


 


每個深夜我都會赤著腳走到落地鏡面前,反復打量著鏡中人。


 


你會變成泥地裡打滾的畜生嗎?


 


阿嫣你會嗎?


 


恐懼在心中發酵出陰影,陰影又反作用於我自己。


 


因而我想試試。


 


我想付出些情意,試試看自己能不能牽著喜歡的人的手,光明正大地走在校園裡。


 


我現在還記得,南月答應我追求的那刻,我心中湧現出的狂喜。


 


溫汝嫣。


 


你既不會成為老登,也不會成為小登。


 


你會坦坦蕩蕩地付出自己的愛,也會坦坦蕩蕩地接下南月的愛。


 


陸詩匆匆地帶著傘趕到了墓園門口。


 


作為我的助理,她向來負責。


 


「阿嫣,溫董和小溫董為難你了?」


 


我縮在傘下,想要朝著陸詩解釋,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同臉上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陸詩陪伴我那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我這樣,慌裡慌張地掏出紙巾,「阿嫣,你怎麼了?」


 


我接過紙巾,胡亂地擦了一把臉,口吻平靜:


 


「我沒事。我隻是為這毫無詩意的結局感到悲哀。」


 


我知道愛瞬息萬變。


 


我也知道活人的愛無法永遠保持。


 


我同樣知道把情意寄託到某個人身上是很危險的舉措。


 


可我還是想試一試,試一試愛人和被愛是什麼滋味。


 


被七情六欲的利刃穿心而過,就算是我溫汝嫣願賭服輸的代價了。


 


但沒關系。


 


起碼留在我胸口處的血洞,就像我用手扯下來的醫療設備一樣確切存在。


 


所以就讓自己痛哭吧。


 


結局帶來的眼淚和心傷,都可以用來反證我是個正常人的事實。


 


7


 


疾馳的車裡開了暖風,吹得我懶洋洋地打瞌睡。


 


然後被陸詩的手機鈴聲驚醒。


 


陸詩接了電話之後挑了挑眉,沉吟了下到底是小心翼翼地開口了:「阿嫣,你的母親。」


 


躺在墓園裡的那個女人自然是不能掀開骨灰盒給我打電話。


 


能打電話打到陸詩手機上的,另有其人。


 


司機當然不是聾子,自然聽到了陸詩的話。


 


他相當貼心地抬手降下了電控隱私玻璃,隔絕了車的駕駛室和後座的聲音。


 


「她有事嗎?」我扭頭望向陸詩,神情冷淡。


 


陸詩輕聲開口:「她想見你一面。」


 


嘖。


 


一個五星級酒店的女服務員,在老頭子和溫卿親媽退房之後的垃圾桶裡,撿到了使用過的橡膠制品。


 


從酒店登記處得知入住的人是老頭子之後,心念一動給自己人工受孕。


 


濫生下我這個無辜之後,又在我三歲時向法院提起訴訟,向老頭子索要撫養費。


 


溫家不會讓自己的血脈流落在外,可溫卿親媽不接受我這個私生女被接回。


 


矛盾愈演愈烈,最後事情終究向無可挽回的方向發展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溫卿親媽的豪門太太人生被攪了個稀碎的罪魁禍首,就是我這個拿走了一千多萬美金的缺德母親。


 


想想躺在墓園裡的骨灰,再想想還能打電話找我的活人。


 


真是讓人感嘆一句。


 


現下這世道。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