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對著他燦爛一笑。

「是的，感謝上天沒讓我到七十才意識到這一切。」

 

我看到了停在一旁的車子，後窗裡坐著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是陳方雷的初戀情人。

 

兒子正回過頭跟她親切地交談，那神態是那麼的自若，仿佛我這個三米之外的母親真的就是個陌生人。

 

我一邊往前走，一邊在思考，這兩人到底是怎麼又勾搭在一起的？

 

兒子為什麼好像也一直都是知情的樣子？

 

我對陳方雷太放心了，他是一個好老師，他得的優秀教師獎，家裡的牆上都掛不完，因此我理所當然地也認為他是一個好丈夫。

 

是我太想當然了。

 

人生命中本身就有很多角色在扮演，並不是每一個身份都能輕松被駕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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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在致力做個好爸爸、好情人，卻無心經營一個好丈夫的角色。

 

罷了。

 

7

 

我在養老院住了幾天，準備規劃下之後的行程。

 

我發現自從親戚朋友以為我生病以後，我的生活一下子變得清靜起來。

 

原來幾乎每周都要去我那邊吃飯的外甥女，銷聲匿跡了，別說來看我了，連個信息都沒發過。

 

外甥女的親爸爸，我的親哥哥，平時三兩天就要打個電話跟我套個近乎的，這也沒聲音沒圖像了。

 

我在老家的親戚，平時總愛跟我走動，時不時來我這小住的，也全都杳無音信了。

 

我想著借此能驅走些牛鬼蛇神，倒也沒想到能驅除得這麼幹淨。

 

正準備先出去散個心的時候，我在養老院的小屋子招待了一個大學剛畢業的小孩。

 

那是我在老家資助的女孩，是很可愛的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的奶奶是個重男輕女的。

 

小姑娘從小就有繪畫的天賦，她媽媽想讓她跟著老師系統地學習，她那個奶奶總是百般阻撓，為這事情家裡總是不得安生。

 

有次我回老家碰到孩子媽媽，說到這件事情她還是流眼淚，說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個女孩，奈何自己要在家帶孩子不能出去掙錢，平白無故地耽誤了姑娘。

 

她也隻是跟我尋常吐槽，我卻上了心，我想資助她。

 

回去後我在網上買了一整套的繪畫裝備寄給她，還聯系了他們那邊的畫室老師給她報了名，讓她直接去上課。

 

這課程一直持續到她考上了美院才結束。

 

當時我的股市在掙錢，所以這點錢對我來說沒什麼太大的壓力，倒是孩子媽媽和孩子一直很感激，經常會給我寄一些土特產，逢年過節也不忘來拜訪我，很是有心。

 

8

 

我把她迎進來，她倒是一愣，她問我：「阿姨，Ŧü⁹您還認識我嗎？」

 

我啞然失笑，怎麼每個人來都要先問這一句？

 

我笑著點頭，「小雅，你怎麼來了？」

 

她拍了拍胸口，心有餘悸道：

 

「阿姨，您嚇S我了，前段時間我媽媽寄了些鴨蛋給您，可一直沒人籤收，打電話給叔叔，叔叔沒有接，打給峰哥才知道您生病了，趕緊問他要了地址讓我先過來瞧瞧。」

 

我看著她大包小包地問道：「你要出門啊？」

 

她莫名其妙道：「沒有啊，峰哥說你生病了在養老院，我問他誰Ťűⁱ在照顧，他說養老院有人照顧。可這養老院都是一個護工照顧幾個老人的，哪裡有那麼仔細。我先過來照看幾天，過兩天等我媽媽忙完了家裡的事情，她來換我。」

 

我吃驚道：「你們娘倆要來照顧我啊？」

 

她看起來比我還驚訝：「對啊，您對我這麼好，你生病了我肯定要來照顧的呀！」

 

「你知道我生的什麼病嗎？」

 

「知道的，我問了峰哥，來之前也查了很多資料。您放心，我看過了，這病雖然不可逆，但是照顧好一點的話也是能不惡化的，我看您這樣就挺好啊，看不出來生病呢。您放心，我現在可厲害了，坐在家裡也能接畫稿掙錢了，等我過段時間回學校辦完畢業的事情，我就在這兒，一邊工作一邊陪您，一定讓您健健康康的，看著我峰哥給您生個大胖孫子！」

 

我看著她真誠的臉，心裡真是感慨萬千。

 

朝夕相處的丈夫、精心養育的兒子，到頭來竟然還不如一個給過小恩小惠的小姑娘。

 

何其可悲又何其幸運。

 

此刻看著她這淳樸的笑臉，我才覺得這人間我到底沒白來。

 

9

 

她真的把我當個病人照顧，卻又不隻把我當個病人。

 

她陪我住在這個養老院，對我妥貼又仔細。

 

每個見過的人都羨慕得緊，說這養老院我看起來最年輕也最好命，生的女兒最孝順。

 

我跟小雅說了好幾次我其實沒有生病，她都沒有當真。

 

不知道誰跟她說過，生病的人就是會說自己沒生病。

 

我索性也沒有多解釋，反正阿爾茨海默病早期的人都能自理，這點她倒是很認可。

 

「阿姨，你就要這樣心態好，咱們一直保持這樣就可以了。這樣走出去誰能看出你生病呀？」

 

我的傻姑娘，我是真的沒生病。

 

「阿姨，我下禮拜要回學校去了，要去弄畢業設計，最多一個月就能回來，我媽媽後天能到，她把哥哥的孩子送到她丈母娘家去了。」

 

我笑著問：「那你哥能肯？」

 

「不肯也不行，我媽說了，您是我們的恩人，她得來報恩。」

 

有時候人生的際遇就這樣奇妙。

 

你寄予厚望的種子沒能長成參天大樹，隨意撒了點肥料的地卻開花結果。

 

「不用，讓你媽媽安心在家帶孫子，我想跟你一起去你們學校轉一轉，可以嗎？」

 

她愣了下，我故意說道：「不會嫌棄阿姨是個病人，不願意帶上我吧。」

 

她立刻搖頭道：「那哪能啊，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們學校特別漂亮，我一直都想邀請您去的，怕覺得冒犯所以才一直沒開口。」

 

我問她要身份證號準備訂機票，她倒先我一步買了高鐵票。

 

「用我賣畫稿的錢請您去吧，我特別期待能有這一天。」

 

好吧好吧，就讓你先表現一二吧，後面再讓你看看你阿姨的實力。

 

10

 

結果剛到學校，小雅正準備給我周邊的連鎖酒店，我絞盡腦汁地想拒絕，我要住五星級大酒店！

 

正巧此刻她的手機響了起來，一個女孩焦急的聲音從聽筒那端傳了過來：

 

「小雅，你回學校了嗎？我聽說這次去參加比賽的名單裡沒有你，你上次不是過了初賽嗎？」

 

小雅馬上就要往學校跑，我想跟她一起去被拒絕了。

 

「阿姨，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下學校馬上就過來。」

 

趁著她回學校的功夫，我趕緊去旁邊開了個星級酒店，換了套衣服然後不緊不慢地去他們學校裡參觀。

 

我是沒有讀過大學的，在我們那個年代，女孩子能有個初中文憑就算是頂天的了，如果讀完了高中，那就是天降文曲星。

 

所以這也不難解釋我對大學畢業的陳方雷很有濾鏡的原因了。

 

本來也不該我跟他搞對象，主要是他那個初戀情人，家裡有四個弟弟，彩禮張口要了三萬塊。

 

那個年代的三萬塊，可以蓋兩棟樓。

 

陳方雷家倒不是不肯答應，關鍵是沒有，盡管陳方雷是個大學生，前途無量，但女方家始終沒松口。

 

我就成了那個撿漏的。

 

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十裡八鄉手最巧的人。

 

無論是東家蒸個饅頭還是西家裁件衣服，就沒有我不拿手的。

 

雖說陳方雷是個老師，但我也是不孬的，我從沒覺得自己高攀他，也沒把自己的姿態擺得很低。

 

我倒是沒想到，他心裡其實是看不起我的。

 

11

 

還沒等小雅處理完學校的事情，我破天荒地接到了陳峰的電話。

 

這大概是他認為我生病以來，給我打的第一個電話。

 

他開口就喊了聲媽，我立刻道：「你是誰？」

 

他才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掩飾說道：「我是您兒子啊，不記得我了嗎？您生病把我給忘了。」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有事找你自己媽媽吧。」

 

他強顏歡笑道：「我找您是想問下，您怎麼不在養老院啊？」

 

這次終於輪到我不耐煩了：「你到底找我什麼事？」

 

「我想問您，還記得壽桃是怎麼蒸嗎？去年我領導外婆過生日，您給她做了一個巨大的壽桃，還記得嗎？ṱū⁴」

 

怎麼不記得？那壽桃高都快一米，我一個人忙了好久才弄好，做完後腰疼了三天。

 

「不記得了，我現在記性特別差。」

 

「您仔細想想呢？這次是我大領導媽媽過八十歲，他那天突然跟我提起了這個壽桃，他說也想給他媽媽整個更大的。您看行不行啊？」

 

「不行！」

 

我說完這句就掛了電話。

 

等他再打來的時候我就直接把他拉黑了。

 

沒想到小雅回來的時候居然還在跟他打電話。

 

「峰哥，你說什麼呢？什麼易怒又暴躁，你說的不是我阿姨吧？她脾氣可好啦，也不愛生氣，整天笑眯眯的，根本不需要人照顧，她還照顧我呢。」

 

「不會不會，她認識我啊，她知道我是小雅，每天都叫我呀。」

 

「我還帶她出門旅遊呢！過兩天我倆還得去天安門呢！現在這會兒正在我們學校，她說沒來過大學，我就帶她來轉轉。哥，你讀那麼多年書，怎麼就沒帶阿姨去你學校轉轉，你念的那可是國內的頂尖學府。」

 

也是要求過的，想去兒子的學校轉轉，兒子說沒空接待我。

 

想去老公工作的學校轉轉吧，人家也忙著帶學生。

 

提了幾次後都被拒絕了，自己覺得沒趣就拉倒了。

 

這回逛完小雅的學校倒讓我生出了一些想法。

 

12

 

「我想上大學。」

 

等我跟小雅說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她竟然舉雙手同意。

 

「好诶，阿姨，我聽說生病的人一定要多出去走動，多跟人交往。我學校附近有個老年大學，社區舉辦的，裡面可多好玩的了，有空咱去看看呢？你在這兒先上一個月，後面咱們回家裡那邊再重新找個大學上。」

 

我同意了。

 

她繼續遊說我，「咱們既然至少要在這住一個月，就把那酒店退了吧，我找個環境好點的短租房，我也從宿舍搬出來，這樣你讀大學我搞創作，咱們也算是齊頭並進。」

 

……

 

真不是我說，這老年大學也忒沒有意思了。

 

一群人在那學什麼剪紙、泡茶還有烘焙。

 

這東西到底有啥可學的，在家做了一輩子家庭婦女了，誰還要出來進修這個啊。

 

我回來跟小雅吐槽：「我不想去了，我們班兩個老師都被我幹失業了，社區現在請我去給他們上剪紙課和烘焙課，每節課給我三百塊錢。」

 

小雅聽後哈哈大笑：「那您去啊，正好發揮下餘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