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雅的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她打開看了幾眼，表情興奮起來：「阿姨，你當奶奶啦，我嫂子生了，生了個大胖小子呢！」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

 

她見我興致不高，便問道：「是見不到有點失落嗎？我給您買票回去看啊，我看您現在好得很，根本不需要人照顧。」

 

她見我不說話以為我在猶豫，又貼心道：「要不這樣，您等我兩天，我把畢業設計定稿了，我陪您回去。到時候我貼身照顧您，肯定不讓峰哥覺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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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看出來陳峰覺得我麻煩了？」

 

小雅笑得有點尷尬，說道：「其實有點，不過我不太好意思說，畢竟他跟嫂子好像真的很忙。有好幾次我想打電話跟他聊聊您的病情，他都推說沒時間，我在微信問了嫂子幾次也沒回信。」

 

「小雅，你覺得阿姨看起來正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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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連點頭：「正常啊，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沒生病。」

 

我特別鄭重地拉著她的手，說道：「我確實沒有生病，小雅。阿姨真的沒有生病。」

 

她這次總算沒有把這句當作是生病的症狀之一，她忽然站起來「耶」了一聲，問道：

 

「是真的嗎？阿姨，你沒有生病，這是真的嗎？」

 

我連忙拉住她的手。

 

「是真的是真的。這次去醫院隻是為了去拔魚刺，結果陳峰以為我得了失語症。我順勢跟他開了個玩笑，問他是誰，他就把我當阿爾茨海默病丟養老院了。」

 

她手舞足蹈道：「那太好了，我給叔叔還有峰哥打電話，他們如果知道了肯定很高興。我順便告訴我媽媽，她每天都為你禱告呢，祈求上帝保佑你。」

 

我阻止了她撥通電話的手。

 

「不用告訴你峰哥和叔叔，第一他們不會相信，第二他們也不關心。他們有新的家人了。」

 

「啊？怎麼會？您是峰哥的媽媽，知道您病好他不應該高興的發瘋？還有，新的家人是什麼意思呀？」

 

「不信你可以試試看，他認為這病是治不好的，他甚至以為我是這個病以後都沒帶我去確診就把我送到養老院了，你現在告訴他我好了，他隻會覺得你是急於把我推給他。有新家人就是字面意思，你叔叔再婚了，對象是他初戀情人。他們以為我真糊塗了，忽悠我離婚，我將計就計，就真離了。」

 

小雅的神色都變了，她大概沒想到我現在是這樣的境遇，她眼神真摯地看著我說：

 

「是他們太過分了，他們不配跟您做家人，您放心，將來我給您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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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問道：「你知不知道給一個離異又有可能生病的老年人養老是件多麻煩的事情呀？我走的時候房子都是沒分到的。」

 

她居然一本正經地說：「隻要是人就都會生病啊，何況老年人，我當然知道的。房子在咱們農村根本就不能叫個事，您知道我家裡裡外外有多少間嗎？有四間是我媽特意給我蓋的，寫著我的名字，到時候你跟著我回我房子去住，肯定給你照顧得妥妥的。」

 

我沒再說話，默默地出神，她過了一會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阿姨，您放心，我還挺能掙錢的，我已經在畫商稿了，價格真的還不錯。這一切都是因為您，是您栽培了我。您理所應當地享受我這點小小的成就。」

 

我看著她笑，對她說道：「這樣吧，再給你也再給你哥一次機會，你給他打電話說我沒生病的事情，他如果願意接我回去呢，我就跟他過，如果他拒絕了，以後阿姨就跟你過。」

 

她直接找到兒子的電話撥打了過去。

 

沒想到電話接通那邊竟傳來爭吵的聲音。

 

陳峰過了好久才在電話裡發聲：「怎麼了，小雅，哥這有點事，等會兒跟你說。」

 

還沒等小雅答應，有人迫不及待地跑到陳峰旁邊跟他吵了起來。

 

我示意小雅別掛電話，我倆默默地在這頭聽著。

 

「顧阿姨，您能不能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上次領導過生日我說我媽會做壽桃，您生氣了，覺得我在內涵您，非要把這個事情接過去，結果呢？我領導過生日那天你給人送過去一個大發面饅頭！上面插了個白蠟燭，攪和得我在集團連降三級，眼看著就要去基層打雜了！」

 

「您是人民教師，孩子出生前您說我媽肯定沒您帶得好，正好她生病了我就馬不停蹄地把她送到養老院給您騰位置，可您倒好，從孩子生下來到現在您問都不問，像是從來沒說過這句話，您就是這樣為人師表的啊？」

 

「還有您要跟我爸辦婚禮的事情，無論出於哪種考慮，我都不會同意的，我媽生病了糊弄下就算了，親țù⁼戚朋友們誰不知道怎麼回事，您還真好意思打著真愛的旗號在這兒丟人現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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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玉女士也不是省油的燈，她立刻反唇相譏道：

 

「壽桃那件事是我好心辦了壞事，我沒想到那玩意兒那麼難做。但你跟你媳婦的話也說得太難聽了，什麼叫我是故意的？又說我是個妖精吃人不吐骨頭？一點教養都沒有。」

 

「她那麼說我，我憑什麼還給她帶孩子？退一萬步說，你這麼對你媽媽，難道你以後能對我好？我將來說不定連你媽的待遇都不如呢。就算你媽媽不生病，你爸也是答應了要娶我的，時間問題而已，別給自己邀功。」

 

「最後一件事情，我跟老陳連飯店都已經訂好了，就是通知你而已，別太把自己當根蒜了，下個月二十號，世紀緣大酒店，別空手來，我給你們準備紅包的，你們面子上也要讓我過得去。」

 

聽到這兒不知道是誰碰到了手機，通話被中斷了。

 

小雅沉默了好久，說道：「他們可真不要臉啊。」

 

還沒等她感慨完，陳峰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詢問小雅剛剛打電話有什麼事情？

 

「峰哥，我想跟你說下阿姨的事情。」

 

陳峰的聲音透露出些許疲憊，他嘆了口氣說道：「小雅，我最近真的焦頭爛額，有什麼事能緩一緩再說嗎？」

 

「不是的，我是想說，阿姨其實沒生病，她特別正常。」

 

陳峰嗤笑了一聲：「你知道這種病是會反反復復的嗎？有時候你看她很正常，其實腦子裡都是一團亂麻的。」

 

「可是她真的沒生病啊，你帶她去醫院檢查了嗎？」

 

「這東西有什麼好檢查的呢？檢查出來又怎麼樣呢？還不是一樣要人照顧嗎？小雅，你是不是嫌煩，不想照顧她。如果是這樣，你就把她送回養老院就行了，不要再打給我了，我真的沒精力處理她的事情。你嫂子得了產後抑鬱症整天要S要活的，我工作上也出了問題，我一點喘氣的空間都沒有。」

 

「那好吧，那如果這樣的話，阿姨以後都跟我一起生活了。」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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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完陳峰的電話，小雅猶不S心，給陳方雷也打了個電話。

 

這次更直接，人家根本就不接。

 

連打了三個，才被顧玉接起：「陳老師沒空接電話，你是他學生嗎？別這麼沒皮沒臉的。」

 

陳方雷的聲音這才響起，問是誰的電話。

 

「……你有病吧？小雅是雪梅資助的學生，你在發什麼瘋？」

 

「是你有病吧？學生就學生，備注什麼小雅，你手機裡這種不幹不淨的可多得很。」

 

「滾出去，別在這兒發瘋，你這肚量跟雪梅可一點不能比！」

 

「那你跟她過去！你跟那個痴呆過去！」

 

我跟小雅今天真的是有觀賞運，連看兩場大戲。

 

那邊眼看就要打起來了，傳來一陣關門聲，陳方雷已經是從房間裡走出來了。

 

「小雅，不好意思，見醜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小叔叔，我想跟您說下阿姨生病的事情。」

 

「哦，對了，你阿姨現在跟你在一起，怎麼樣？她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我想告訴你，其實阿姨根本沒生病，我帶她去醫院檢查了，醫生說沒問題的。你們之前是不是沒帶她去醫院看？」

 

陳方雷愣了一下，然後道：「應該不至於吧。」

 

他話還沒說完，那邊又傳來一陣尖刻的女聲。

 

「ţũₓ他們父子倆哪敢帶她去確診，真確診了他們這婚還離得掉嗎？不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到入土啊。沒病就沒病唄，這沒老公沒兒子沒房子了，幸好也沒病，不然這晚景也太悽涼了。」

 

「你給老子滾進去，別在這兒跟孩子胡說八道！還有，別跟陳峰還有若琳繼續吵了，自從跟你結婚之後，這家裡沒一天太平的！」

 

「那你為啥娶我？不就是圖我有知識有文化也漂亮？你兒子為啥不要他親媽，不也是看上我是老師，將來養老不需要操心，正好他老娘又生病，把燙手山芋扔出去。」

 

我拿過電話對著電話喊了句：

 

「你們倆都別太得意了，誰都會老，誰都會生病，到時候誰變成燙手山芋還不一定呢！我吳雪梅好得很，離開渣男和沒良心的而已，我快樂得不得了！」

 

17

 

陳方雷和顧玉結婚的那天，我在小雅家旁邊買的屋基地上建的房子剛開工。

 

小雅完全沒想到我要在那蓋一棟小別墅，看到圖紙的時候她都驚呆了。

 

「阿姨，這得花多少錢呀？」

 

「全部弄完得兩百多萬吧，等玩不動了，我就住在你旁邊，請個保姆伺候我。」

 

我朝她眨了眨眼睛，笑道：「阿姨有錢。」

 

然而人類的喜悲是不相通的，小雅媽媽帶來了關於婚禮的最新消息：

 

婚禮現場被兒子和兒媳帶著娘家人，全砸了個稀巴爛。

 

原來壓垮兒媳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她在家裡查看監控時，發現顧玉去了她家三次，就給她兒子喂了安眠藥，因為嫌吵。

 

她把視頻發在娘家群裡，各個群起而攻之，再想到陳峰因為顧玉再也無望升職的工作，直接衝到現場就是幹。

 

小雅媽媽描述得繪聲繪色，最後來了句：「活該哦，聽說陳峰他爸當場氣得腦出血都犯了，這麼大歲數了，護理不好怕是要癱哦。」

 

一語成谶，他在床上這一躺就沒起來過。

 

幾個月後，小雅的房子建好了以後，拍了視頻在朋友圈，幾乎所有親戚都點了贊，她大大方方地在評論下面分享：【資助我上學的阿姨蓋的，漂亮吧？】

 

一石激起千層浪，她的電話一下子被打爆了。

 

先是陳峰質問她：「我媽給你蓋房子了？這房子得蓋不少錢吧？她哪來的錢？」

 

然後是她奶奶：「這麼好的房子，你留給你弟弟結婚用吧，你一個姑娘家的要這麼大的房子做什麼？」

 

最後是我前夫的姘頭顧玉，她是直接用陳方雷的電話打來的。

 

「你阿姨離婚的時候肯定隱瞞財產的，你這房子就是寫你名字那也不是你的，是你叔叔的，記得過戶給他，不然我們會起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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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展示下我的美好生活，我還是決定去探望一下陳方雷，畢竟他也癱了好幾個月了。

 

一進病房, 我就看到了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兒, 耳斜眼歪，哪還有當年風度翩翩的俏老頭樣了？

 

反觀我, 新買的紅色風衣妥帖地穿在身上, 精氣神十足地站在他床前。

 

他似乎有很多話對我說, 但合不上的嘴巴也說不出什麼，隻流了幾滴淚聊以自慰吧。

 

我在那兒待了一天，刷了一天的手機，這期間, 沒有一個人來看他。

 

隻有飯點的時候會有個護工來喂個飯，然後匆匆就走了，看起來也不是專門護理他一個人的。

 

我臨走時把一個Ｕ盤丟在床頭, 對他說：

 

「我沒生病，小雅告訴你們了，是你們不肯回頭, 這是證據，以後別來找我了, 也別讓陳峰打電話罵小雅了。兒子、房子都給你了，希望你能安度晚年。」

 

我拿出手機把銀行卡餘額亮給他看了一眼, 看到他激動地吱哇，也沒說出完整的詞。

 

「炒股賺的, 就在我銀行卡了，當初離婚的時候你說的, 保留各自的銀行卡。謝謝你，差點就要帶你分一半兒。」

 

剛跨出門就看到了兒子和兒媳，兩個人一路走一邊爭吵。

 

「誰叫你家裡人那麼兇, 現在酒店那邊要求全額賠償, 叫你家親戚賠錢！」

 

兒媳不可置信地說：「你瘋了吧？這是為你和你兒子打抱不平的, 你叫他們賠錢，這事你能幹得出來我可幹不出來！還有, 你那個破工作怎麼回事，幾個月沒發工資了，你準備讓我們娘倆去喝西北風嗎？」

 

他倆正說著話，一抬頭看到我，兒子立刻迎上來：「媽？你怎麼來了？」

 

我打開他的手：「別亂攀親戚, 叫阿姨。」

 

兒子兒媳看起來異常熱情，被我堵了這句也不見生氣，圍著我噓寒問暖了好半天, 最後才小心翼翼道：「媽, 聽說你在農村蓋了套房子兩百多萬。」

 

「你還是叫我阿姨, 我聽得比較順口。對, 剛蓋好, 還有一棟也正在蓋，大概五百萬吧, 反正我也沒兒子, 錢也不知道花在哪兒，我蓋點房子將來不怕被撵出來。走了，年輕人，好好努力吧。」

 

19

 

世界上所有東西都有保質期, 包括家人。

 

而生命的精彩所留下的剪影不會，它永遠靚麗。

 

這是我在小雅畫展上看到她畫的我時，得到的領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