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甄嬛還是侍寢了，皇上哄她多次，她才羞紅著臉被抱上龍床。

別人都是被太監卷著抬去養心殿，偏她是被皇上親自抱著恩寵，這是多大的榮耀。

 

甄嬛得寵是意料中事，就算沈眉莊也如日中天，亦不能掖起鋒芒。

 

我聽槿汐說過，皇上十二年前大婚，娶的是當今太後的表侄女烏拉那拉柔則，兩人恩愛非常。

 

可惜天不假年，婚後五年，柔則難產離世，皇上傷心之餘追封其為「純元皇後」，又選了柔則的妹妹繼任中宮，也就是現在的皇後，烏拉那拉宜修。

 

「小主的相貌與純元皇後十分相似，皇上疼愛得很呢。」

 

一日闲聊，槿汐眉眼含笑地對我說出這句話。

 

槿汐進宮的日子長，她曾因緣際會，見過純元皇後幾次。

 

按理說，長了一副皇上喜愛的相貌，是件幸運的事，可是長姐從小心高氣傲，斷斷不願意做了別人替身，所以槿汐隻好謹言慎行，把不該說的話吞回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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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日日陪著長姐，我將被子鋪在侍寢的萬福萬壽床幔外，抱膝守夜。

 

窗幔裡經常傳來二人嬉鬧的聲音，有時是長姐喊疼，皇上耐著性子哄她。

 

有時，兩人什麼也不做，就躺在一起聊天。

 

單單是聽談話內容，我都能勾勒出窗幔內兩人是何其纏綿。

 

「皇上，如果京城鬧飢荒，隻剩一碗米了，你會讓誰先吃。」

 

「……」

 

「皇上你就說嘛。」

 

「太後先吃。」皇上思忖片刻，撂出答案。

 

「……太後娘娘身份貴重，自然是要先吃了。」

 

長姐萬分委屈，聲音中帶了哭腔。

 

「好啦，若是太後吃完還有剩，朕就讓你先吃。若是沒有剩了，朕就陪你一同餓S，這樣可開心了？」

 

皇上的語調不似往日威嚴，頗為寵溺，像陷入熱戀的毛頭小子。

 

長姐滿意地笑了。

 

床幔裡談話的聲音漸漸小了。

 

我聽到皇上似夢話般的囈語。

 

「困了吧，快睡吧，朕拍著你睡。」

 

別人侍寢都是提起一百分的精神，偏長姐在龍床上都能肆意打盹，還要皇上哄了她睡。

 

想起我侍寢的那晚，滿腦子都是甄家的前程，一晚都沒合眼，雙眼熬得通紅。

 

長姐是有福之人，我搓了搓手，努力讓身子不那麼冷，抬頭看向窗外，一輪皎皎的明月陪伴著我。

 

9

 

除夕夜，甄嬛從宴席上溜掉，拉著我去倚梅園撒歡。

 

簇簇紅梅映照著皑皑白雪，煞是好看。

 

「母親曾說，除夕夜裡，將自己的願望高高掛在樹枝上，來年便能心想事成，浣碧，我們取了紙筆來寫吧。」

 

甄嬛今日披了一件白色絞銀絲的暗花鬥篷，帽子周邊綴了蓬松的團絨，襯得人嬌俏調皮，她興奮的在倚梅園中穿梭，周身梅香纏繞，宛如仙子降世。

 

「小主寫便好，這麼好的日子，老天爺隻收到小主一個人的願望，必然記得真真兒的。」

 

甄嬛噘嘴，不滿地說道：

 

「你自小便這麼老氣橫秋的，半點沒有女兒家的樣子，你難道沒有願望麼？」

 

願望？我有點恍惚了。這些年寄人籬下，我隻學會了看了臉色，揣度著哄人開心，還真的忘了問問自己想要什麼。

 

若說到願望，好像真有一個，唯有一個……

 

母親去世前，曾拉著我的手告知我一個秘密。

 

我並不是母親唯一的孩子，當年母親產下的是雙生子，父親並未陪產，所以他不知情。

 

母親說：

 

「碧兒，你是女孩子，乖巧懂事些，甄夫人或許能容得下你。可男孩子就不同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甄母並未誕育男丁，母親擔心她容不下哥哥，因此，在生產的第二天，就將哥哥抱到了街上，連父親也未告知。

 

母親在周圍躲藏著，直到一個衣著華麗的小公子將他抱起，母親才不舍地離去。

 

「那小公子從高頭大馬上下來，身邊跟了十幾位丫頭小廝，想必是大戶人家。母親今日告訴你此事，是想讓你知道，碧兒，你並不孤單，在這個世界上，你還有一個哥哥……」

 

母親說完此話就撒手人寰了。關於哥哥的事，我始終守口如瓶，在甄家呆了多年也未吐露半字。

 

每當日子艱難時，我就會想到哥哥，他現在在哪裡，過得好不好？

 

母親說哥哥右手臂上有一個褐色的胎記，和我右手臂上的胎記如出一轍，像一條蜿蜒的壁虎。

 

願望……今生我唯一所望，就是找到哥哥，看著他過得幸福平安。

 

10

 

除夕夜許願能實現願望嗎？我並不信這個，若許願能成事，世界上為何還有那麼多失魂落魄的傷心人？

 

可是甄嬛信，她拉著我的袖子，一定要我陪她。

 

我不願掃她的興，露出假意期待的眼神。

 

「小主，祈福是好，隻是白紙黑字掛在樹上，太過招搖，不如我們用梅枝沾了雪泥做筆，寫在手絹上，既風雅，也不惹人注意，可好？」

 

「極好！」

 

甄嬛拍手稱贊，從袖子裡抽出淡粉色海棠暗紋手絹，我折了一支紅梅，沾了雪泥遞過去，隻見甄嬛寫道：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宮中爭鬥不斷，我隻願能避開那些紛爭，好好地活下去。浣碧，你的願望是什麼？」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我才不要講呢。」

 

我故意將話岔開，不好好回答，我的心願何嘗不是好好的活著呢？隻是身在漩渦中，祈求風浪繞過自己，未免過於天真。

 

我思忖片刻，提手在青色合歡粗布手絹上寫道：

 

人生哪能都如意，萬事隻求半趁心。

 

若是能好好活著，我便好好活著。

 

若是不能好好活著，我隻求好S不如賴活著。

 

因為我要找到我的哥哥，在那之前，我不願孤零零的離世……

 

11

 

「皇上寵幸了倚梅園的一位宮女，很是喜歡，直接越過官女子封了答應呢。」

 

「何止呢，還賜了「妙音娘子」的稱號，比一般的答應小主更尊貴。」

 

佩兒和菊青在窗棂下溫爐烹茶，有一搭沒一搭的闲聊宮裡的趣事兒，甄嬛在屋內捧著詩經讀著，手裡的書卻跌落了。

 

「風太大了，奴婢把窗戶關上了吧。」

 

我走到窗邊，輕咳兩聲示意佩兒和菊青小聲，回過頭來，甄嬛已鑽到被子裡躺下了，淚珠兒沾在睫毛上，似有所思。

 

「那倚梅園的餘鶯兒不過是一個粗使的婢女，歌舞娛情，唱點兒小曲哄皇上開心罷了，縱使現在風光，也搶不了小主的風頭去。」

 

甄嬛翻身，將臉扭向床鋪的另一側。

 

「我在意的不是那些，隻是，皇上昨日那樣對我，今日這樣對餘鶯兒，我以為我是特殊的，說到底，也不過是痴人說夢罷了。」

 

甄嬛如此難過，並不是因為餘鶯兒的風頭越過了她去，而是，她最在意的真心，皇上竟分給了別人。

 

說來奇怪，後宮佳麗三千，不乏既有容貌又有才學的女子，皇上為何突然貪了新鮮，對一個粗使的婢女如此上心？

 

我打散了些錢給御前的小夏子。小夏子顛了顛塞進袖子裡。

 

「碧姑娘真是客氣，要說容貌，那妙音娘子比不上碧姑娘萬分之一，她有這樣的日子，實在是走了好運。」

 

「夏公公久在御前伺候，最知聖意，可知皇上為何對妙音娘子如此痴迷？」

 

「似乎是……」小夏子沉眸想了想。

 

「似乎是妙音娘子頗有些學問，她的帕子被皇上撿到了，這才成就了一段奇緣。」

 

12

 

倚梅園，學問，帕子。

 

除夕夜裡，我曾和甄嬛在倚梅園裡以雪泥為筆，在手絹上寫下自己的願望。

 

帕子掛在樹枝上不久，就被一陣風高高吹起，那時，甄嬛興奮地說，這陣風會把我們的願望吹到天宮，讓神仙知曉我們的心意。

 

現在看來，神仙並沒有收到，倒是被有心人截胡了。

 

「餘答應，我們小主正在休息呢，您稍等片刻，容奴婢進去回稟。」

 

「滾開，就你也配跟我拉拉扯扯？」

 

「餘答應是皇上在意的人，本該是懂規矩的，這樣貿然闖宮，就不怕聖上怪罪嗎？」

 

是流朱的聲音，隔著兩道房門，對話聽不真切，她那個火爆性子，似乎跟什麼人吵起來了。

 

我扶著甄嬛匆匆趕出去，隻見一個小太監扭著流朱跪在地上，流朱一臉不忿的瞪著眼睛，臉上有清晰的巴掌印。

 

甄嬛臉色一黑。

 

「小允子，你是怎麼看門的，竟然讓自己人被不速之客打了，你這碎玉軒的首領太監，還做不做了？」

 

小允子本還顧忌著餘答應的身份，不敢動手，聽甄嬛這樣說，立馬就拿了掃把要將她趕出去。

 

我捏了捏甄嬛的手，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意氣用事。

 

甄嬛長吸一口氣，將頭偏到一邊。

 

「小允子，去小廚房拿杏仁酪來，小主要招待餘答應。」

 

打發開小允子，我看一眼流朱，她被餘鶯兒手下的太監狠狠扭著手臂，臉幾乎摁到了地上。

 

我和流朱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看到這屈辱的一幕，不覺也柳眉倒豎了起來。

 

「這位公公，你現在扭著的可是菀常在的貼身侍婢。宮內上下有序，宮規嚴謹，公公縱然是餘答應得力的手下，隻是這事兒若捅到皇上面前，公公以為，皇上可會看在餘答應的面子上，免了公公破壞宮規的皮肉之苦啊？」

 

「這……這……」

 

小太監低頭瞟了兩眼餘鶯兒，看對方並不松口，還是咬牙將手放開了，噗通跪在地上。

 

「姑娘恕罪，奴才也是聽命辦事，不是存心的。」

 

「你扭得人是流朱，給流朱姑娘道歉！」

 

「流朱姑娘，您大人有大量，饒過奴才吧，奴才給姑娘磕頭了。」

 

小太監將頭扎扎實實地叩在地上，不一會兒，頭上就出了血，他到底也是身不由己，我揮手讓他起來，又讓佩兒把流朱帶下去敷些藥粉。

 

「喲，這位姑娘好大的威風，三言兩語就把我的人打發了，隻是姑娘說宮裡上下有序，不知你區區一個婢子，接下來想要怎麼打發我這個答應啊？」

 

「餘答應上門來所為何事，該不會是專門來替我管教侍女的吧。」

 

甄嬛擋在我面前，替我接住了餘鶯兒咄咄逼人的質問。

 

「當然不是了，聽聞內務府得了三斛螺子黛，皇上賞了一斛給姐姐。如今皇上少來姐姐這兒，因此妹妹想問姐姐要了去，想必姐姐不會拒絕吧？」

 

今年波斯國出產的螺子黛甚少，內務府一共隻得三斛，一斛給了皇後，一斛給了華妃，一斛給了甄嬛，為免嫔妃爭執，此事並未宣揚，那餘鶯兒是如何得知的？

 

怕是有人看甄嬛和餘鶯兒風頭太盛，想讓兩人鬥氣，才放出了這樣的消息來。

 

我扶著甄嬛回正堂待客，悄悄囑咐她忍一時之氣，總算把餘鶯兒歡歡喜喜地打發走了。

 

「我是常在，她不過是個答應，何必受她的氣，連螺子黛也拱手讓人。」

 

甄嬛坐在正堂上，一臉氣悶。

 

「小主讀過鬼谷子，裡面一句很是經典，小主可記得？」

 

我奉上一盞杏仁酪給甄嬛，消消她的火氣。

 

「哪一句？」

 

我笑答。

 

「天欲亡之，先令狂之。」

 

「餘鶯兒恃寵而驕，凌辱尊上，若再添一把火，讓皇上知道那手帕的姻緣是餘鶯兒搶來的，不知她該如何自處啊？」

 

甄嬛頷首，若有所思，接過杏仁酪，用銀匙舀著慢慢品嘗起來。

 

13

 

時令寒冬，百物肅S，整個紫禁城暗紅色的飛檐被白雪覆蓋，甬道上的白雪卻要被掃個一幹二靜，粗使的太監邊撒鹽清掃邊警醒路過的宮女。

 

「謹慎腳下，小心滑腳。」

 

「浣碧姑娘，想什麼呢。」小允子正用浮塵撲落矮松上的殘雪，福了福身子向我問好。

 

「白雪瑩瑩，平白掃去怪可惜的，咱們碎玉軒地處偏僻，少有人來，留些吧，內務府送來了上好的貢橘，午飯後我搗了做沙冰給小主吃。」

 

「浣碧姑娘的心思真是奇巧，貢橘本是催火之物，配上這樹尖上的薄雪即清涼可口，小主必然喜歡。」

 

我笑笑點頭，正是這個意思。

 

午後，甄嬛品著貢橘沙冰，銀匙在纏枝蓮紋小盞中攪動，隻聽得屋外內監宣報皇上駕到，便慌不迭地撂下勺子飛奔向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