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雪色動人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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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男人抿了抿嘴唇,「是的,我理解你。但事情已經這樣了啊,我也沒有辦法。」


 


再多說一句都像是對自己的侮辱,我沉默而又憤怒地後退兩步,拉開與陳岸之間的距離。


 


我忽然覺得陳岸的臉上寫滿了懦弱與推卸。


 


可是憤怒畢竟解決不了問題,剛走出恆森的辦公大樓,我就接到了俞方的電話。


 


「恐怕等不了你做決定了,今早尚傑過來跟我說,陳岸不知道通過什麼渠道找到了他,希望能跟他籤約,不想跟你再合作。如果你這邊選擇不和解的話,公司恐怕要把恆森放給他去跟進了。」


 


說著,我嘆口氣,「你也知道的,甲方指定是很難推翻的。更何況尚傑是老板親自招進來跟我打擂臺的,我也不能跟他正面剛,所以——」


 


聽著俞方那未完的話音,我幾乎是咬著牙帶著一絲衝動地說:「那就和解吧。」


 


電話那頭似乎松了口氣:「你也別太往心裡去,不管你和不和解,背後都會有人議論。既然如此,還不如先把錢賺到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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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撤案時,陳岸是陪他妻子一起到場的。


 


我的臉雖然褪了紅,可是卻在經歷一次格外嚴重的蛻皮。


 


陳岸的妻子穿了一件豔紅的羊絨大衣,臉上掛著肆意的笑,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那張略顯恐怖的臉。


 


警察例行公事地將和解書給到雙方,順便教育了幾句。


 


我隻覺大腦充血,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


 


然而,陳岸從頭至尾都沒有看過我一眼。


 


直至雙方籤字完成,他的妻子帶著得意的尾音說:


 


「單雪是吧?你知不知道就算你籤了這個,你的合同也是籤不成的?」


 


我面帶怒意,看向陳岸,「什麼意思?」


 


陳岸聲音不大,像是很無奈的樣子,「早上才收到的通知,公司之間合作需要避嫌,因為我們是前同事關系,有違廉潔協議,所以我已經跟你們領導打過招呼了,你們公司內部同意配合換人對接。」


 


說著,他捏緊他妻子的手,「我也沒辦法啊。」


 


遠處的天空忽然暗了下來,一大團烏黑的雲正一點一點靠近。


 


我覺得後腦處悶悶的,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壓住了。


 


我無比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被徹徹底底地耍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警局,卻看見玻璃門上倒映出自己狼狽的模樣。


 


深吸一口氣後,我轉身,嘲諷地向陳岸妻子:


 


「你這麼喜歡陳岸啊,那你知道他最喜歡什麼嗎?要不要我教教你啊?哎呀我忘了,是不是陳岸根本不想和你接觸?」


 


看到陳岸妻子表情劇變,我感受到了一絲爽快,沉悶的心裡好不容易隙出了一條縫。


 


「你胡說什麼!」陳岸著急地辯白。


 


我不知道陳岸之前是怎麼跟他妻子說的。


 


我猜可能會說是我單方面的勾引,也可能是其它什麼,總之是將自己撇得幹幹淨淨吧。


 


隻是,世界上的便宜哪能都讓一個人佔了。


 


我唇角掛著冷笑,邊往停車場走去。


 


烏雲越壓越低,一場暴雨在即。


 


公司裡等著看我笑話的人不少,尚傑跳得比誰都高。


 


他一早收到內部消息後,就已經向俞方顯擺過了。


 


我回到公司就被俞方叫去了辦公室。


 


「你把之前跟陳岸談好的細節,跟尚傑那邊交接一下。」


 


「俞總,公司這樣做,未免太讓人寒心了。這個單子是我跟進來的,是所有人都失敗之後,我為公司爭取到的。現在說換人就換人,平心而論,換做你能接受嗎?」


 


我眼中有隱隱克制的淚意。


 


俞方反問:「現在這個階段,你覺得這些還重要嗎?你的關系已經斷了。」


 


我極為生氣:「憑什麼我必須配合交接?」


 


「你是公司一員,從公司角度出發,你配合工作是應該的。格局要放大一點,不要局限於眼前這點利益。後期單子如果順利籤訂,公司會跟尚傑那邊商議,酌情考慮給你一點業績提成。」


 


我明白過來,現在尚傑名義上仍然是俞方的下級,從成單的角度來說,無論是我還是尚傑籤單,最終都是她的收益。


 


職場上,人人自危,沒有人真的會為他人考慮什麼。


 


我跑去樓梯間透氣,卻聽見有人在講話,正要撤退,卻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看不出我是這種人啊,看著挺正氣的。」


 


「哎,人不可貌相嘛。」


 


「幹嘛插足別人的婚姻,現在鬧得一身腥,男人到了關鍵時候就把自己撇幹淨了。」


 


「說起來也有點慘。」


 


「慘什麼呀,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我聽得清楚明白,其中一個是銷售部同事,另一個是前臺小賈。


 


我一句話也沒說,默默退了出去。


 


06


 


上一家我所在的公司氛圍很好,每個人相處都十分融洽。


 


在全體被裁員的時候,公司耍了點心機,散布了隻裁一半員工的流言。


 


原先相處融洽的同事忽然變得面目不清,有人為了自保,不惜餘力地詆毀他人。


 


大約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發現,人總是比自己想象要更復雜一點。


 


想要爭取什麼,隻能靠自己去努力,寄希望於他人是不現實的。


 


錢也好,名譽也好。


 


恆森集團又不是陳岸一個人的公司,他也是有上級的。


 


理論上是這樣……


 


可是想要見到陳岸的領導,卻也是難如登天的事。


 


我搜尋腦海裡能夠調動的信息,突然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幾天後,我就第二次見到了梁開明。


 


那段時間,尚傑與陳岸那邊接觸緊密,不過合同卻沒有太大進展,大約恆森的流程漫長。


 


隻要合同一天不籤,我就還有機會,我不禁樂觀地想道。


 


我有意延伸自己的活動範圍,時不時地會到恆森的辦公大樓下轉悠。


 


之前和陳岸闲聊時聽他提起過,他們公司雖然有食堂,可是到了中午還是有很多人跑到樓下餐飲店打牙祭。


 


那天我格外灰心,大約是因為連日來的挫敗。


 


我在恆森樓下的面館吃完面,去隔壁的咖啡店點了杯美式,我以為又會是無功而返的一天。


 


結果卻是梁開明主動上來打了招呼。


 


「請問,這裡有人坐嗎?」他歪了下頭,用眼神示意我對面的位子。


 


中午時分,不大的咖啡店裡擠滿了人,我面前是僅有不多的空位。


 


那一刻,我的雙眼被點亮。


 


「沒有。」我利落地回答。


 


梁開明坐下後沒有說話,也同樣點了杯美式,安靜地刷著手機,似乎沒有和我搭話的打算。


 


我啜著咖啡,猶豫再三,還是試探性開口問他:「請問你認識陳岸嗎?」


 


對面的男人抬頭,抬高眉看我,愣神片刻,似是恍然:「我們是不是見過?」


 


我點頭,「之前我來找過陳岸,在恆森樓下。」


 


「啊,對對,你那時候臉……」說著,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現在這麼看,還沒好透?」


 


燙傷後皮膚表層蛻去,露出來的底層並不均勻,臉頰上左一塊右一塊的斑駁。


 


我不自然地垂下頭。


 


「梁開明。」男人從口袋的名片夾裡掏出一張名片。


 


「單雪。」我快速地收拾心情,交換完名片以後開門見山地說,「這麼說可能很唐突,但是方便跟你要一個陳岸領導的聯系方式嗎?你拒絕我也沒關系,反正我也是最後試一下。」


 


梁開明略略眯起眼來。


 


就在我以為對方會直截了當拒絕我的時候,卻見他勾起了一邊唇角,露出一個曖昧不明的笑來。


 


「我就是。」梁開明聲音爽朗,嗓音裡飽含笑意。


 


我感到嗓子發幹。


 


由於情況出乎意料,所以我有些語無倫次,但還是盡量言簡意赅地說明了自己的意圖。


 


梁開明聽著,沒有打斷我。


 


我感覺到對方一直在觀察我,他那張俊朗年輕的臉上有一種不符合他年紀的成熟與世故。


 


在聽完我的自述後,他隻是平靜地喝了一口咖啡,而後爽快又堅定地說了一句:


 


「跟我合作吧。我幫你拿到單子,你幫我讓他出局。」


 


07


 


這之後,他們又正式約了一次飯。


 


吃的蘇幫菜,梁開明點的單。


 


醬爆螺蛳,鹽水河蝦,腌篤鮮,蚌肉金花菜,香椿炒蛋,還有個雞湯餛飩。


 


兩個人,滿滿一桌菜。


 


我咂舌:「太多了吧。」


 


梁開明笑了笑:「別急,好多酒呢,或許一會兒菜還不夠。不喝點酒,有些話可不好說。」


 


說著,從椅子後面拖出一箱黃酒:「銀國色,喝得慣嗎?」


 


我瞪直眼睛點頭,「都行。」


 


梁開明話多又開朗,談天說地的,不拘小節的樣子。


 


可是卻又張弛有度,全程節奏都被他掌控,什麼時候添酒,什麼時候碰杯,什麼時候淺談,什麼時候言深,均由他調控。


 


逐漸地,我覺得酒有些上頭,頭很重,身體卻輕飄飄的。


 


「其實,你說的被叫去萬豪那天,我們根本就沒有什麼年會。」梁開明酒喝開了,話也向著直白走去,他笑得呼哧呼哧的,像是覺得我傻透了。


 


我整張臉通紅,眼睛也迷蒙著,我又羞又惱。


 


我像是在酒精的海洋中掙扎,極力為自己找回一點顏面,「我其實也早就覺得有點不對勁,雖說也有公司年初開年會,可是哪有人年會那麼闲,有空跟乙方見面的。」


 


「你主動幫忙開了房?」說話間,梁開明又開了一瓶黃酒,把我的杯子填滿。


 


我茫然地搖頭,「也不算,是陳岸說要請我幫個忙,我正好帶著身份證,就順便幫了他。」


 


說話間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被陳岸算計了。


 


從前共事時,他就很清楚我向來有帶著身份證的習慣。


 


梁開明又笑起來,一時被嗆瘋狂咳嗽起來,好不容易平息,他問:「你見到他所說的大客戶了嗎?」


 


我搖頭。


 


對面的人顯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不過,」我像是突然回想起什麼,「我那天車鑰匙落在了酒店大堂的沙發上,返回去拿的時候看到陳岸坐電梯上樓,當時還有點疑惑來著,年會大廳應該是在另外的方向。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真像個傻子。他就是吃準了我肯定會帶身份證,拿我當幌子呢。」


 


梁開明笑了笑,「不想知道這個大客戶是誰嗎?」


 


「想,但是更想拿下單子。」轉而問他,「要不,還是談談合作的事吧?」


 


「你放心,我會讓你拿到單的。」梁開明並不急著交底。


 


「那你又為什麼急著讓他出局,他不是你的下級嗎?」


 


梁開明扯起嘴角,略帶嘲諷地說:


 


「我要的不是職位,而是資源。可是他來公司的年限比我久,跟的老板我也撼動不了。」


 


這回輪到我笑了起來,「原來你隻是個掛名領導啊。」


 


梁開明也不覺尷尬,隻是微微一笑,「他惡心我,我也會惡心他,不然你的合同早籤了。」


 


我瞪直了眼,搞半天陳岸所說的那個「前同事避嫌」是真的,而且還是面前這個人搞出來的。


 


「你不僅僅是想把陳岸一個人搞走吧?搞走他,就能撼動你原本撼動不了的人了?」


 


「這你就別管了。」


 


我覺得自己呼出的空氣都能讓聞見的人醉了,我問梁開明:「所以,我該做點什麼?」


 


「查查他的大客戶唄。」


 


重音落在「大客戶」三個字上。


 


我皺緊眉頭,這件事的難度系數一點也不低。


 


梁開明看穿我,「人的潛能是無限的,要對自己有信心。」


 


08


 


俞方曾經有句話:「一個頂級的銷售,一定也是個優秀的情報員。」


 


我覺得自己為了籤個單,何止情報員,簡直可以去當私家偵探了。


 


每天一到下班點,我就衝向恆森集團樓下。


 


梁開明會發消息告訴我陳岸具體離開的時間,等到陳岸的車子從大樓駛出,我便緊緊跟上。


 


陳岸的作息非常規律,除了個別飯局,下班後一般都是直奔健身房。


 


他會在健身房待滿兩個小時,常常是我在車裡等到打瞌睡,才會見到他的車出來。


 


我甚至覺得陳岸本人乏味得叫人厭惡。


 


那邊梁開明拖著合同進度,一邊調侃:「就沒想過進去看看?」


 


我盯著發光的「健身房」字樣,咬咬牙,尾隨陳岸走了進去。


 


一進門,就有熱情的工作人員迎上來,推銷起他們的健身場地和課程。


 


「一定要請教練嗎?」我問道。


 


工作人員笑容可掬:「當然不是,隻不過在教練的幫助下,可以規範動作,也不容易受傷。如果您有一定基礎,也是可以自己練習的。」


 


我心中一亮:「那你們這兒有女教練嗎?」


 


「當然有的,您可以看一下我們教練的資料。」說著,工作人員就遞過來一隻 IPAD,供我瀏覽。


 


我粗粗掃了一遍,狀似無心地說:「其實我有個朋友是你們這邊的會員,他每天都來,所以我就想過來看看。」


 


「您朋友現在來了麼?」正是下班後健身高峰時間,工作人員往裡面看了一眼。


 


我踮起腳尖看了一眼,遙遙一指,「就那個。」


 


工作人員笑容燦爛:「岸哥啊,他的教練是這位。」


 


說著,她熟練地將 IPAD 翻頁,指著一張帥氣的照片,「銘羽,我們這兒最受歡迎的教練,尤其受女會員的歡迎,所以他的課程也排得最滿。您如果想跟您朋友選擇一樣的,可能還需要跟他 check 時間哦。」工作人員無不驕傲地說。


 


我看著那頁簡潔的教練個人介紹,不置可否。


 


又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轉身離開了健身房。


 


我坐在車裡清理思緒,忽然手機震動,是梁開明打來的。


 


我接通了,但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