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在這時，娘來了。

盡管看不到，我也能感受到她的冷漠目光。

 

在這一年間，我明明已經習慣了這個眼神，恢復記憶之後，這個眼神會令我感到心痛，鼻尖一酸，我情不自禁，悶悶喚道：「媽媽。」

 

聽見這個稱呼，娘愣了片刻，很快緩過神，胳膊揚起，毫不猶豫給了我一巴掌。

 

這一掌沒有收力，她的聲音清晰傳入我嗡鳴的耳中：

 

「宋姑娘，稱呼要慎重，你我不過是陌生人。」

 

娘說完，也沒有了繼續待下去的意思。

 

「你矯揉造作躺在這裡做什麼？不會真以為買通了大夫，我們就會信你了吧？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的明珠晚飯到現在都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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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你是真心待明珠的，如今看來，你還賊心不S，惦記著除掉她好佔據她的位置。我告訴你，隻要有我在一天，我就絕不會認你這個女兒！」

 

可是媽媽，她隻是沒有吃飯，我卻真的要S了啊。

 

沒關系，媽媽。

 

我擦著洶湧而出的眼淚，咬著手帕，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你們現在越恨我，將來我S之後，你們就會越開心。

 

作為女兒，我希望你們永遠開開心心。

 

14

 

笄禮過後的日子裡，我一直躺在小院中。

 

假宋明珠來之前，我的院子是整個丞相府最大的。

 

假宋明珠來之後，為了討好爹娘他們，我主動將院子讓了出來，主動搬到這個沒人住的偏僻院子裡。

 

平時除了送飯的下人，不會出現旁人的影子。

 

爹娘還有宋明軒都沒有找過我，我在這裡，過的也還算安生。

 

直到有一天，我在院子裡曬太陽的時候，一道陰影覆蓋在我面上，我根據他身上的味道，判斷出他是宋明軒。

 

我們都沒有說話。

 

最終，是他最先憋不住，按照以往的慣例，先是對我冷嘲熱諷：「你的小日子過得可真舒服，你知道明珠嗎？她現在生不如S。」

 

我不解。

 

「狸國使團前幾天入了京，要與我國聯姻。」

 

宋明軒眼底帶著瘋狂的恨意，「皇室沒有適婚的公主，所以狸國使團指名道姓要丞相的掌上明珠去聯姻。騙人精，為什麼不是你去聯姻，而是我的妹妹去聯姻？！」

 

聯姻啊……

 

我感受著落在身體上的陽光，心情是這一年中難得的明媚。

 

我笑眼彎彎，「好呀。」

 

「宋公子，那就讓我替她去聯姻吧。」

 

像是有一盆無形的開水倒在他身上，燙得他原地跳起來，反應過來他佯裝鎮定道：「你在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

 

我睜著空洞洞的眼，「左右我也不是你的親妹妹，爹娘的親生女兒，與其在你們丞相府不受待見，不如和親他國，還能博得一場榮華富貴呢，畢竟，太子又不會娶我，我得給我自己謀個未來。」

 

一番話，半真半假，客氣疏離。

 

我是真心想去狸國和親的。

 

盡管在爹娘還有宋明軒心中，我不是他們的家人，可畢竟有著幾年的感情，我若S了，他們也會難受的，甚至會自責。

 

我不願給他們帶來半分難受。

 

15

 

短短一個下午，這個偏僻的院子空前熱鬧起來。

 

爹娘都聚集在這裡，看來宋明軒將我願意替嫁的事情告訴了他們。

 

爹語氣欣慰，「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以後我就少了一件小棉袄了。」

 

娘拉著我的手，用以往我最熟悉的語氣道：「我怎麼舍得讓你嫁到那麼遠的地方，我的女兒啊，以後你爹腰酸背痛的話，誰來給他按摩，誰來給他揉肩。」

 

爹伏案日久，肩頸出了問題。

 

假宋明珠來之前，便是我替他揉捏舒緩。

 

假宋明珠來之後，也是我替他揉捏舒緩，為了讓他不再疼痛，我還特意與醫館的大夫學過一段時間，爹的肩頸很久沒有發過病了。

 

他們在這一刻，終於把我再次當成自己的女兒，但我覺得煩躁。

 

沒有一個人過問我毫無光彩的眼睛。

 

我絲毫不掩飾我的疲乏，「爹，娘，你們回去吧，我有點累。妹妹來了嗎？我有話想對她說。」

 

爹娘面面廝覷。

 

假宋明珠道：「爸爸，媽媽，你們回去吧，姐姐願意替我和親，我很感激，有些悄悄話想對她說。」

 

爹娘面色猶豫。

 

他們想起了我平日裡的「作惡多端」。

 

假宋明珠安慰他們：「我不會有事。」

 

待爹娘出去後，她聲音高昂，「說吧，什麼事。」

 

像是我們之前什麼龃龉都沒發生過般，我叮囑她，「爹肩頸不好，疲乏的時候，需要先用熱毛巾敷過，再給他按摩，這樣的話，爹的疼痛會很快緩解。記得下雨或者刮風天的時候，讓他戴上圍巾，避免病情加重。」

 

「娘脾胃不好，但又喜歡吃辣的，平時你要攔著她些。這裡是古代，沒有效果好的胃藥，到時候會疼得S去活來。若真的胃疼，你就命人給她準備些清淡的飯食。」

 

「哥哥脾氣暴躁，平時和人起矛盾的時候，記得多勸說這點，別人的話他一定不會聽，但是你的話，他未免不會聽。」

 

還有什麼，我想想。

 

還有段朗。

 

如今我的身份，不適合再提起段朗了。

 

我笑了笑，「就這些了。」

 

她聲音顫抖，「你恢復記憶了？」

 

我含笑點頭。

 

她突然失聲道：「太子殿下！」

 

16

 

段朗也來了？

 

懷中的小棉花有些不安，衝著段朗呲牙裂嘴，我輕撫著它的毛發，希望它不要那麼焦躁。

 

段朗走到我身邊，找了個位子坐下，「聽說你要代替明珠和親？」

 

我看不到他現在是什麼樣子，但也能猜出來，他眉眼溫潤，天生一雙多情眼，看著你的時候，很難想象他心中愛的另有旁人。

 

我沉默不語。

 

段朗伸手向輕撫我的頭發，感受到他的觸碰，我下意識將頭別到一邊。

 

我對他已經心S。

 

段朗又嘆了口氣，聲音溫和，聽在耳中，倒有種我不識好歹的意味，「你可知道那狸國太子是什麼人？昔日狸國太子來京，因為一件事和你哥哥起了爭執，大打出手。臨走前，他還特意撂下狠話，說將來一定會報復你們宋家。」

 

「你若是嫁過去，他是不會饒了你的。」

 

我記得這件事。

 

那是我九歲那年，起因不過是我看中了一個風箏，誰知那狸國太子與我同時看中了那個風箏，宋明軒不知對方的身份，一心護我，這才與對方起了爭執。

 

我撫著貓兒，語氣平靜，「那又如何？」

 

我已經是個將S的人了，未來夫婿是什麼樣子，重要嗎？

 

段朗似乎對我還存有一點憐惜，「如果你不願嫁的話，我就讓你入進入東宮為妾，如此一來，整個宋家也不會逼你去和親。」

 

「那宋明珠呢？」

 

我安撫著再次變得暴躁的貓兒。

 

段朗似乎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那就讓她去和親。」

 

不知道段朗和假宋明珠之間經過怎麼樣的交談，一段時間後，我隻聽見宋明珠突然站起身道：「不，不，我才不要代替她去和親，誰不知道狸國皇室是獸人一族，吃人/肉喝人血，殘暴至極。就算我沒有來到宋家，如今要和親的不也是她嗎？我才不去！」

 

她聲音慌亂，「太子殿下，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隻要我來到宋家，代替宋小姐後按照你的命令做事，你就會保我榮華富貴……」

 

「住嘴！」

 

「宋明珠！」

 

段朗制止的時候，已經遲了。

 

一股寒意包裹了我的身軀，我不受控制地戰慄起來，我在/黑暗中尋找著段朗的身影：「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有些聽不懂。」

 

「明珠……」

 

我不知道段朗這是喚我，還是在喚假宋明珠。

 

氣血上湧，我眼前一黑，暈S過去。

 

17

 

我明白了。

 

我都明白了。

 

假宋明珠原來是段朗找來的人。

 

那用眼淚來穩固軀體的魂魄，也是假的嗎？

 

我奮力睜眼。

 

眼前仍是黑乎乎的一片。

 

明明已經失明好幾天，可我還是不適應。

 

耳邊傳來爹的說話聲，他在指責段朗，「太子怎麼想到要找個假明珠來代替我們的明珠，這都辦的是什麼事兒啊。」

 

宋明軒語氣懊惱，「若是明珠不知道還好，可如今明珠知道了，我們應該怎麼辦？爸，媽，不如我們取消明珠和親這件事。」

 

娘抓著我的手，低聲哭泣，「我的明珠啊她的那雙眼睛那麼漂亮……」

 

爹突然道：「都安靜！她隻是聽到了假明珠和太子的爭執罷了，聽沒聽懂是一回事，聽懂了的話，醒來後我們用兩句話糊弄過去。她最信任的就是我們了，不是嗎？

 

「總之，大家都裝作不知道這件事。」

 

爹的聲音理智而冰冷，「我們認錯了女兒這件事，也不能傳出去，我不能被同僚被恥笑，明軒將來還要進入朝堂，就算我不為自己考慮，也應該為明軒考慮。」

 

宋明軒開始猶豫，「可是……舍棄妹妹，換我們……」

 

爹又道：「早在發現假明珠是太子安排的時候我們不就說好了嗎，依著太子作為，借此保全我們剩下的三個人。這是古代，若我們忤逆太子，太子想S了我們，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至於和親，她嫁過去也是做太子妃的，她能好好活在這個世上，我們就當知足。」

 

「古代果然不好混啊。」

 

娘低聲嘆了句，「我怕明珠知道真相後，對我們心生怨懟。」

 

爹接著道：「我前世寵了她十八年，今生又寵了她十五年，作為一個父親，我們對她仁至義盡，你們看看我的同僚，他們生下的女兒，給自己換取了多少利益？偏偏她沒有給我帶來利益，還給我惹了一身的麻煩。」

 

「不必多說，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我的心徹底沉入深淵。

 

這就是我臨S前最放不下的家人嗎？

 

原來他們都知道那個宋明珠是假的。

 

為了順從段朗，依舊選擇舍棄了我，動輒對我侮辱。

 

不過，他們似乎隻聽到了段朗和假宋明珠的爭吵，沒有聽到段朗打算將假明珠送去和親的話語。

 

在他們驚恐的目光中，我緩緩從床上坐起身。

 

「太醫來了。」

 

18

 

娘驚訝，「明珠……你都聽到了什麼？」

 

宋明軒說，「妹妹……」

 

我黑洞洞的眼睛望著他們，沒有表情，默不作聲地任由太醫為我診脈。

 

太醫很快就有了結果，「這位姑娘胸中長期鬱結，體內又積攢著濃鬱的寒氣，恐怕……恐怕……」

 

宋明軒大吼道：「恐怕什麼，快說。」

 

「恐怕時日無多。」

 

意料之中罷了。

 

爹難以置信，「怎麼可能？」

 

娘哭嚎道：「我的明珠——！醫生，是不是診錯了啊。」

 

宋明軒更是毫不客氣大罵，「庸醫，庸醫！」

 

醫術被質疑，太醫很是不快，看在我快要S了的份兒上，他也沒發作，之冷哼一聲道：「丞相大人若是不信，也可另請高明。」

 

宋明軒失魂落魄，往後跌了幾步，撞在了桌子上，口中低聲喃喃，「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上一次我若是信了大夫的話，我若是信ṭū⁾了大夫的話……」

 

爹一腳踹過去，宋明軒摔在地上，「都怪你，若不是你有意引導我，我怎麼會懷疑她裝病，你就這麼恨你的妹妹嗎？」

 

聽著聲音就知道眼前這一幕有多精彩，可惜我看不到了。

 

娘將我抱在懷裡，「明珠啊，你怎麼不早點告訴娘呢？」

 

我嘲諷一笑，「我累了，你們都出去。」

 

娘護著我，對著宋明軒毫不客氣道：「明珠累了，你們父子出去，我留下來照顧明珠。」

 

我歪著腦袋，「你也出去。」

 

娘難以接受：「我是媽媽啊明珠。」

 

我閉眼假寐。

 

沒有搭理任何一個人的意思。

 

娘小心翼翼道：「那好，明珠，你先休息，媽媽一定會給你找到大夫，區區一個病罷了，媽媽不會讓你S掉的。」

 

她的眼淚落在我手上，我的心情毫無波動。

 

我對他們的所有感情，在他們的冷漠和舍棄中，已經消失殆盡。

 

我慘然一笑。

 

也好。

 

我可以毫無牽掛地離開這個世界了。

 

身側突然一沉，手邊多了個毛茸茸的東西，我輕輕撫著它的皮毛。

 

「小棉花，我們這樣是不是對狸國太子不大好啊，好端端的，讓他娶一個將S之人回去，平白無故得了一個克妻的名頭。」

 

小棉花「喵」了聲，乖巧地舔了舔我的指尖。

 

沒想到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陪在我身邊的，竟然是我隨手從街頭撿來的貓兒。

 

我摟著它，轉身睡去。

 

19

 

宋明軒來看過幾次我，痛哭流涕，絮絮叨叨解釋一開始他確實什麼都不知道，「我那時候想，我那麼可愛的妹妹在外受苦，而一個冒牌貨卻佔了她的榮華富貴，憑什麼？」

 

「明珠，是哥哥對不起你，是哥哥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你。」

 

「可是哥哥，」

 

我打斷了他，「你記得我這雙眼睛嗎？是在日復一日的落淚中，慢慢看不清東西的。你知道我是怎麼徹底瞎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