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對上我黑洞洞的眼睛，宋明軒不忍再看。

 

「別說了明珠，別說了。」

我偏要說，「是你摁著我的頭，將生姜汁擠入我的眼睛，奪走了我最後的一點光明。」

 

「你知道那時候我有多疼嗎？我怕你們擔心，我咬緊了牙關，生怕泄露一絲聲音讓你們擔心。哥哥，這個時候，難道你還沒有認出我嗎？」

 

我聽見了宋明軒大喘氣的聲音。

 

他握著我的手。

 

我的手很疼。

 

我沒有停止，「那你掐著我的脖子，隻為幫那位假妹妹奪走衣裙的時候呢？也沒有認出我嗎？」

 

宋明軒懇求我，「不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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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靜聽著他的急切的呼吸聲，突然道：「哥哥，我好愛你。」

 

宋明軒動容，哽咽道：「哥哥也愛你。」

 

我聲音平靜，閉上空洞洞的眼，「正因為愛哥哥，所以哥哥十三歲落水的時候，我義無反顧跳下去，因此落下了現在可以奪走我命的病根。」

 

宋明軒伏在我懷裡大哭。

 

「明珠啊，我對不起你。」

 

「沒事兒了。」

 

我像撫著小棉花那樣，撫著他的頭發，我的聲音卻殘忍到讓宋明軒戰慄，「如果能再次回到哥哥落水的那一日，說什麼，我都不會救你了。哥哥。」

 

宋明軒停止了大哭。

 

他抬眼看我，想在我臉上尋出任何一縷偽裝的破綻。

 

沒有。

 

一股隱秘的報復快/感自心底升起。

 

我都要S了，踐踏我真心的這些人，憑什麼好過？

 

20

 

宋明軒失魂落魄之時，娘來了。

 

一如既往地哭哭啼啼：「明珠啊，是媽媽對不起你。」

 

這些天來，娘每日都會來看我，口中翻來覆去，也都是同一句話。

 

耳邊整天都是這些聲音，我煩不勝煩，「那你能幫我解除婚約嗎？能幫我避免去和親的下場嗎？」

 

娘噤聲了。

 

她做不到。

 

因為我那個爹啊，私下說，不過是一個快S的女兒罷了，在臨S前為家中做出貢獻，她也是S得其所。

 

這是下人Ṫŭ⁶議論的時候，傳入我耳中的。

 

好一句，S得其所。

 

我抓著娘的手，埋在她的懷裡，「媽媽，你為了假宋明珠扇我的那一巴掌，好疼啊，你能幫我吹吹嗎？」

 

我從未用過這種可憐的語氣和她說話。

 

一直以來，我雖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可我也並非是什麼嬌氣之人。

 

果然，娘聽見這句話，顫抖著摸著我的眼睛。

 

我渾然不Ţű̂₇覺般，「娘，宋明珠來之後，我每天都要哭，都要哭，後面沒有眼淚了，太子殿下和哥哥就用生姜刺激我。原本我還是能看見一點的，可是那天，哥哥將生姜汁擠入了我的眼睛。」

 

「好疼啊。」

 

娘捧著我的臉，「媽媽幫明珠吹吹。」

 

「媽媽，就算我眼瞎有哥哥的一部分，連累我即將S去的病根也是當初為了救哥哥，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我大睜著眼睛，我應該流淚的。

 

可我哭不出來。

 

「你也不要怪爹，我不過是一個S人了，S人去和親，正如爸爸說的那樣，能夠為家中做出貢獻，我不怨的，真的不怨的。」

 

「爸爸為了權勢而舍棄我，我也不怨的。」

 

我猛然直起身，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娘拉住我的手，「明珠啊，你眼睛不好，要做什麼，娘幫你做。」

 

我驚惶道：「馬上要到晚上了，我還沒來得及給妹妹做飯，媽媽會打我的，會扇我巴掌的，我要去給妹妹做飯，去給妹妹做飯……」

 

話沒說完，一口血從喉間噴湧而出。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21

 

聽說，那日娘離開後，就和爹爹還有宋明軒鬧了起來，據說鬧得很嚴重，頗受寵愛的假宋明珠也被波及到，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清楚。

 

這些內容都是下人有意無意傳入我耳中的。

 

告訴我有什麼用，難道我會去勸說嗎？

 

這些都是我喜聞樂見的啊。

 

我聽了後，也隻是翻個身，摟著小棉花再次陷入昏睡。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醒來的次數極少。

 

途中有幾個大夫也替我瞧過病，委婉一些的，說我要靜養；直接一點的，說不如提前準備後事，刺激刺激，或許就好了。

 

爹嘴上說著讓我趕快去和親，衝一下喜，其實是怕我S的太快了，無法和親，而他也不能從和親中獲得好處。

 

畢竟，哪一個現代人會相信衝喜這種鬼話。

 

我同意了。

 

段朗在我同意和親的這一天，衝進了我的房間，我眼睛看不到，所以也就不知道他如今是何等的頹廢，我隻能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很刺鼻。

 

我下意識捂住了鼻子。

 

這個動作刺激到段朗，他抓著我的胳膊，溫熱的呼吸落在我耳旁，用我以前最熟悉的聲音道：「明珠，不要和親好不好？隻要你不去和親，孤就去求父皇。」

 

來不及了。

 

在我說出要和親的那一天，我爹就給皇帝遞了折子。

 

聖旨已下，沒有後悔的機會。

 

他的聲音溫柔繾綣，「明珠……」

 

我不明白段朗這是要做什麼，我能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明明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現在這麼一副深情的樣子給誰看。

 

我問他，「段朗，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這是事情真相暴露後，我至今沒有想明白的事。

 

段朗為何要找一個人來冒充我？

 

察覺到我的抗拒，段朗松開我的手，轉而將我攬在懷裡，以一種不容掙脫的姿態。

 

他生性克制，很少做出這種出格的事。

 

「孤……我十幾歲的時候，夜裡一閉上眼，就看見很多年後的時代，也看到了……你。夢中，有人跟我說，你是氣運之女，我若是能搶走你的氣運，就不會有人阻攔我登上皇位。」

 

難怪段朗安排的假宋明珠能知道現代的東西，還有我與家人相處的細節。

 

原來是這樣。

 

段朗還要繼續說，

 

我冷聲打斷，「所以真正需要眼淚的人，是你。」

 

段朗聲音沙啞，「那人說，你的氣運藏在眼淚裡……不，不不是這樣的。」他如夢初醒，像是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你聽我解釋，我原本是沒有要傷害你的，我隻是，我隻是豬油蒙了心……」

 

「明珠我們成婚吧，就現在。我們生米煮成ŧų₃熟飯，我們明日就去父皇面前坦白這一切，到時候木已成舟，你就不需要去和親了。」

 

「等婚後，我為你徵集天下的所有大夫，他們一定能治好你的。」

 

他說著手就要扯我的衣服。

 

「夠了！」

 

我用力拍開他的手，心中悲涼。

 

我沒想到段朗居然會為了這麼一個荒謬的原因，而來傷害我。

 

我對他道：「你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明珠……」

 

「啪——」

 

我看不見，所以這一巴掌我是憑著直覺給的。

 

我顫抖著，一字一頓道：

 

「你真令我覺得惡心。」

 

22

 

很快就到了和親的那一天。

 

這一天我早早就醒來，也難得有了精神。

 

下人裝扮好之後，在娘的哭泣中，我上了花轎。

 

我知道爹和宋明軒也在，但我看不見，所以也不好奇他們的表現是什麼樣子的，對我來說已經無關緊要。

 

小棉花從花轎的一角鑽進來，跳在我的腿上。

 

我摸著它柔軟的毛發，心中忽然有了一種預感，我對它說，「看來我這輩子不能跟著你去流浪了，小棉花，我S之後，你替我去流浪吧。」

 

我感受到好像有什麼粘/稠的東西，從我的眼睛裡流出，滴在我的掌心。

 

我垂眸看去，原來是我的血啊。

 

小棉花叫得悽慘，它又是舔又是咬著我的手，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我已經S了。

 

S了之後的我，竟然神奇地恢復了視力。

 

我看見送親隊伍還沒離開京城，就在小棉花的幫助下，發現了我的S訊。

 

我看見段朗失魂落魄，兩頰凹陷，下巴上布著青黑的胡茬，跌跌撞撞地衝到馬車裡，將我抱出來，帶回東宮，固執地要我與我拜堂。

 

我看見娘上門討人，一邊罵段朗一邊罵宋明軒，隨後抹著眼淚，說要為我復仇。

 

我看見宋明軒和段朗扭打在了一起。

 

……

 

我撐著下巴，欣賞著這一場大戲。

 

爹收受賄賂的證據被娘交到了大理寺，他在大理寺的牢中叫嚷著自己的不甘：

 

「明明我都已經這麼融入古代社會了，甚至舍棄了我的明珠，為什麼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明珠，是爸爸對不起你。」

 

宋明軒當初如對待我一般，肆意侮辱著假宋明珠：

 

「若不是你，我妹妹怎麼會這麼快S掉。」

 

娘將他們兩個叫到跟前，又是家法又是罰跪。

 

段朗搶走和親公主的屍身並藏起來，還多日不上朝，被諸位大臣聯名上奏，皇帝也對他失望至極，大手一揮，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我看見段朗將自己關在東宮中，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手，「為什麼，孤不是已經得到了明珠的氣運嗎？為何還會失敗。」

 

偶爾他神色癲狂，抱著受不了我娘折磨而逃過去的假宋明珠，「明珠，明珠，孤錯了，你回到孤的身邊好不好。」

 

清醒時，他又與假宋明珠互相指責。

 

……

 

看著看著，覺得無聊。

 

我打了個哈欠，睡了過去。

 

24

 

我沒想到自己還能睜眼。

 

「小棉花！」

 

話一出口，我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我從小棉花的碧色眼睛裡，看見了我的倒影——

 

我什麼時候也成了一隻貓？！

 

在我驚訝的目光中，小棉花逐漸變成了一個容貌俊逸的男人，他不顧我的掙扎，將我抱在懷裡，低聲喃喃道：「小明珠，你什麼時候才能變成人。」

 

通過遠處的鏡子，我看見了現在的模樣。

 

渾身雪白，除過額頭上的兩處黑點。

 

恍惚間，我突然想起曾經和小棉花說過的話，那時我說，我也要變成一隻貓, 白色的長毛的，頭上還要有兩道黑線, 這樣你就能認出我了。

 

「太子殿下。」

 

我扭過頭, 看向神色慌忙的太監, 「燕國前來狸國的和親公主S在了路上，聽說屍體還被燕國太子搶了去，燕皇震怒, 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陛下讓奴才問殿下, 燕國的丞相之女已S, 您對娶妻一事還有什麼打算？」

 

小棉花是狸國太子？！

 

我抬起頭，猝不及防撞進一雙溫柔深情的眸子裡，心砰砰跳了起來。

 

「回父皇, 孤心中已有人選。」

 

小棉花將我放在桌子上, 揉著我的腦袋，「抱歉, 我命人去燕國提親太遲了，沒想到你會撐不下去。」

 

「喵~」

 

是你救了我嗎？

 

小棉花能聽懂我在說什麼, 他替我順著毛，「我狸國皇室有一秘法，可以將人變成獸……你S之後，我把你的屍體從段朗那裡搶過來，快馬加鞭運到了狸國皇宮。」

 

「明珠，你不怨恨我吧。」

 

「喵。」

 

我搖頭, 不怨。

 

「那……你願意嫁給我嗎？」

 

「昔日我與宋明軒起矛盾，其實我沒看中那個風箏，我隻想引起你的注意, 也想將那個風箏送給你, 誰知道弄巧成拙。後來到了該婚配的時候, 父皇問我喜歡哪家姑娘, 鬼使神差的, 我突然想起了你。」

 

「我知道你和段朗的婚約, 所以我就想去看一看，若是你過的好的話, 我就歇下心思，誰知你過的不好。」

 

小棉花的眼睛裡，此刻全都是我。

 

痛苦之時，絕望之時, 臨S之時, 每一個低谷的時候，都是小棉花陪在我身邊。

 

我正想回應，小棉花打斷了我：「別。」

 

「明珠，等你可以成人的時候, 再回答我，我不希望你後悔，也不希望你是因為恩情才願意嫁給我。」

 

「我最想問你的是，你的眼睛還疼嗎？」

 

「喵。」

 

不疼。

 

已經不疼了, 小棉花。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