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
第2章
「奪舍,最大的阻力莫過於執念。沈彧卿自己都沒發現,你才是他放不下的執念。」
我不悅地蹙眉:
「你莫不是想替他辯解——他心裡依舊在乎我?」
「事實如此,但並非辯解。」
無相魘斂去笑意:
「這種自以為是的藏情之舉,不過是將壓力盡數推給你,還逼你持愛如初的借口罷了。令人作嘔。」
「你隻需讓他執望成空即可。換言之,利用這份舊情,榨取你所需的價值,然後……你大仇得報,我大計將成,他心S如燈滅。」
言罷,無相魘湊到我耳側,語氣危險:
「可別再次愛上他啊,夫人。不然日後我們相處起來,會很難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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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得有些遠了。」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當下的問題是,沈彧卿本人怎麼念起舊情,將我放出伏魔崖去?」
差點被他繞進去了。
如他所說,沈彧卿自己都還沒清楚,我是他的執念。
那後續壓根就是無稽之談。
「不勞夫人費心,我自有安排。這人心啊,向背無常。沈彧卿能負你,何愁他不會舍了林煙?你安心等著他來就是了。」
無相魘慢悠悠地從腰間解下錦囊,擲到我手中:
「酬金。」
我再抬頭時,人已不見蹤影。
而那金絲錦囊中——
生息草散發著柔和的薄光。
7
沈彧卿真的來了。
他在遠處躊躇一番,似是鼓足了勇氣才踱步而來。
「時意,近日可好?」
身後傳來苦澀的問候。
我面朝冰壁,不作理會,隻向他露出殘破的衣衫和凍紅的皮肉。
寂靜中,沈彧卿的呼吸聲粗重了幾分:
「你受苦了……」
我淡然道: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何苦再來尋我?」
「我沒有變心。」沈彧卿急急反駁道,「自你身陷伏魔崖,我愈發思念你。每每闔眼,腦海中浮現的是我們恩愛的日常。你也不曾忘……對麼?」
冰壁倒映出我厭惡的神情:
「是你親手將我囚於此地。」
僅此一句,將沈彧卿千言萬語都堵在喉間。
他一手釀造我的苦難,有什麼資格再用深情來挽回?
良久,沈彧卿自嘲地牽起笑容:
「時意,因為對你的愧疚,我生了心魔。」
我嗤笑道:
「什麼叫『為我』?你連自己心緒雜亂、道心破碎都要歸咎於我麼?」
修行者一旦滋生心魔,不能及時破除便有走火入魔的風險。
沈彧卿清風朗月,怎能容忍自身入魔?
「到頭來,你不是來求我原諒,隻是為自己求個蘊藉、以便破除心魔啊!」
沈彧卿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他黯然垂眸:
「我並不奢求你原諒我。雖然你不信,但從始至終走進我心底的,唯你一人。」
「我已從南海求來蛟鱗鏡,你是否被附身一試便知。時意,和我回去吧。這次,我絕不會再辜負你。」
我轉身,細細打量著他。
沈彧卿眸中是蕩漾的柔情,眼尾的薄紅似乎在暗示他曾為我慟哭。
那心魔,似乎當真激起了他曾經對我的愛意。
那麼……一切都好辦了。
我稍稍緩和了神色:
「你當真願意與林煙一刀兩斷?」
「是。」沈彧卿略帶期冀地看著我一眼,「此番我下定了決心。即使你被附身,我也會想盡辦法揪出你身上的妖魔。」
我佯作滿意地點點頭,主動牽起他的手:
「夫妻一場,我也不想那麼絕情。彧卿,我們……重新開始吧。」
沈彧卿激動地摟住我,滿是失而復得的驚喜。
我悄然掩去眸底的S意。
再等等。
不能讓他S得那麼便宜。
8
演武場上,林煙本在和藹地為師弟們解疑。
見到我和沈彧卿並肩而立,她登時變了臉色。
「你這妖物,怎敢出現在我面前!」
一道凜冽的劍氣朝我襲來。
我不閃不避,任由沈彧卿出手擋下這一擊。
餘威震斷了幾株參天古樹。
林煙是當真動了S心。
「林煙,同門之間不可互相殘S!」
沈彧卿怒喝一聲,將林煙嚇得一激靈。
霎時,霧氣彌漫了林煙的眼眶:
「師、師兄,你醒醒,不要被妖物迷惑啊。它是無相魘,不是顧師姐……」
周邊的弟子迎上前去,邊幫她拭淚邊聲討我。
「妖物,打傷林師妹,其罪當誅。」
「師兄何時如此執於皮囊?難道要因為顧師姐的緣故而袒護妖孽?」
「你我齊上,何愁這無相魘不伏法!」
……
我冷眼望著群情激奮的弟子們。
字字句句,都是林煙和沈彧卿的恩恩怨怨,無人在意我的生S。
沈彧卿不悅地蹙眉。
他從靈戒中取出蛟鱗鏡,對準了我:
「時意是我的道侶。縱使她被妖物附身,我亦有救她的職責。」
深情如許,仿佛之前不論事實就羈押我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樣。
林煙氣得咬緊了下唇,慌亂地盯緊著鏡面。
她現在一定比誰都希望我被附身。
我朝她挑釁一笑。
半晌,蛟鱗鏡無甚變化,鏡內唯有我的身姿。
——我身上並沒有無相魘。
沈彧卿松了口氣,歡欣地收起鏡子:
「諸位都在此見證,切莫再散布時意被附身的流言。」
竊竊私語聲漸起:
「那打傷林師妹的究竟是?」
林煙頗為狼狽地隱入人群中,想就此離去。
我適時開口:
「我修為停滯金丹已久,林煙身上的傷絕非金丹之力所為。既然我身上並無妖孽,師妹能否解釋一下,幽囚牢中你究竟為誰所傷?」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集,林煙猛地頓住了腳步。
她為了栽贓於我,對自己夠狠。
但這份狠毒,終是令她自己百口莫辯。
「師兄,我……」
林煙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隻得求助般地望向了沈彧卿。
沈彧卿漠然別過臉去。
「幽囚牢可進不來外人。師妹還記得當日怎麼同我說的嗎?『讓位吧,站在師兄身側的應該是我』。當真可笑。」
此話一出,眾人皆明了事情的真相。
沈彧卿的反應尤為劇烈,他瞪著林煙,面色森然:
「原來你一直蓄意拆散我和時意。你這婦人,竟如此狠毒!」
沈彧卿周身散發出極強的威壓,欲為林煙辯解的弟子們紛紛跪倒,口不能言。
這就是陵陽門劍尊的實力。
我看著凌駕於眾人之上的沈彧卿,心下喟然。
這本該是我的位置。
林煙搖搖晃晃,終是狼狽地跪倒在我面前。
她美目蓄淚,作西子捧心狀,想以此換取沈彧卿的同情。
「師兄,我這是為你著想。你與顧時意早已是天壤之別,守著她數年,也算償報恩情。」
「我是太愛你了,才會出此下策。師兄,你看看我啊!」
沈彧卿卻完全沒給她機會:
「閉嘴。你沒資格妄論時意。」
「自行去伏魔崖思過三月,亦或是受幽囚牢十道刑罰,你自己選吧。」
言罷,他拉著我憤然離開。
威壓散去,眾弟子依舊心有餘悸,大口喘著粗氣。
臨別時,我扭頭望見林煙憤懑地凝視著我,仿佛要將我千刀萬剐。
這隻是開始。
我笑盈盈地朝她做了個口型。
湧泉之恨,可非一朝一夕能報的。
9
沈彧卿將我帶回了他的洞府,邀功似的問道:
「沒有林煙,破鏡即可重圓,對嗎?」
我思索一陣,嘆了口氣:
「若是當日能得到生息草便好了。今日若非有你,我就會S於她的劍下。其實林煙說的不錯,我這樣的廢人,實在配不上你了……」
沈彧卿的臉青紅交加。
他心知肚明。
是他親手把能解毒的生息草送了出去。
我憂色更深,適時添油加醋:
「不能得道修煉,人生還有何意義?我倒想一S了之。」
「不、不要再離開我。」沈彧卿擁我入懷,「還有辦法的……」
他喃喃著,腦中的那個想法正逐漸生根發芽。
「我們還可以……雙修。」
沈彧卿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眼神決絕。
我故作訝然:
「不行,那樣你會失去一半修……」
修長的食指抵住了我的唇:
「你還是那麼善良。時意,這是我欠你的,我必須還。」
我心裡早就樂開了花。
既能恢復修為,又能廢了沈彧卿……
一言為定,雙喜臨門!
我把數十年的磨難都想了一遍,好不容易才蓄出兩滴淚:
「如此,我依你。」
沈彧卿將我摟起,送到玉床上。
我嬌羞地縮在他懷中,宛如青澀少女。
氣氛曖昧起來。
「這本該是我們洞房花燭夜該做的。」
沈彧卿低低地笑了,自行寬衣解帶。
他一副如願以償的表情:
「我念著這一天,已經太久了……唔……」
沈彧卿突然痛苦地捂住頭部,倚在床側艱難地喘息。
我朝他疑惑地伸出手:
「你怎麼了?」
要S也先讓我恢復修為再S啊!
沈彧卿的眸底醞釀著風暴,周身的氣息都冷冽幾分。
半晌,他怒而擰眉,猛地扼住我的玉腕:
「我都將珍藏的生息草給了你,為什麼你還要和沈彧卿雙修?夫、人。」
無相魘這時候出來做什麼?
我壓下驚疑,冷然掙開他:
「沈彧卿欠我的,理當他自己償還。至於生息草……那是我恢復修為後突破化神的良藥。」
恢復原本的實力還不夠。
我落後了幾年的修為,必須用生息草補足。
從此以後,陵陽門萬眾矚目的天驕,唯我一人。
「我可以代勞。」
無相魘陰惻惻地欺身而上。
他心情不佳。
可他在氣什麼?
「什麼?」我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你不怕沈彧卿發現你的存在嗎?」
「他不會發現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魔就是我扮演的。」
「果然是你。」
心魔本為人心負面情緒的集合,指向性不會如此強烈。
簡單來說,不會隻令人執於情欲。
沈彧卿突然對我情深至此,定是人為操縱或扮演著他的心魔。
「我一遍遍地向他輸送你是多麼愛他、他是如何辜負你,再加上幻術與魅術的影響……久而久之,他徹底溺S在愧疚的深淵裡。」
無相魘的嗓音低沉,一邊輕柔地吻著我的身體,一邊吐露殘忍的真相。
「幹得好。」
我如今與沈彧卿相處的每時每刻都想S了他。
如果可以,我並不想與他雙修。
「不會讓夫人失望。」
我默默合上眸子,任由他動作。
便宜他了。
帷幔落下,一室旖旎。
10
一覺醒來,兩魂散之毒已解。
我突破金丹,修為直抵原本的元嬰後期。
身側的人動了動,我慌忙掩住身上曖昧的痕跡。
「夫人可感受到在下的愛意?沈彧卿已境界大跌,隻能堪堪達到金丹了呢。」
無相魘託著腮,饒有興味地望著我。
「愛?從何談起。」
我問出一直以來的疑問。
我們素昧平生,他對我的態度似乎友善過了頭。
但我清楚地知曉,這並非愛意。
「早與你說過了,奪舍之後我就是沈彧卿,是你的道侶。」
「你可以走自己的路,我並不需要道侶。」
除了利益關系,我實在不想再與他另有牽扯。
「可我必須愛你。」
無相魘枕著雙臂,失神地望著床柱:
「規則可不能破壞。既然借用了別人的身份,必須扮演得天衣無縫才行。」
無相魘來去如風,或許這是天道對他們唯一的束縛罷。
我突然幽幽開口:
「那你有名字麼?」
「我連形體都沒有,怎麼會有名字、身份。」
他聳聳肩,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但眼底是一閃而逝的落寞。
「還真是沒有『自我』的妖物呢。」我嘆了口氣,「一直盜取別人的身份,想必活得也無甚歡欣可言。這也是你們奪舍他人的代價。」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他極力掩飾語氣中的悵然若失,依舊嘴硬:
「實話告訴你,其實我隻奪舍過一人。那是位瀕S的劍修,名曰錞昀。他自願被我奪舍,隻求我帶著他的名字走上劍道巔峰。」
錞昀乃是百年前飛升之下第一人。
其劍技出神入化,我自幼便將其視作吾輩楷模。
「你、你居然是錞昀?」
我入門的劍譜,竟是個無相魘所著?
無相魘面對訝然的我,反而止住了滔滔不絕的話語。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良久,他失落地偏過頭去:
「你說的不錯。這種生活……很無趣。」
「我完成了誓言,『錞昀』之名響徹世間。可我終究不是錞昀,也不會有人知曉我的存在。一切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
我翻身起床,利索地披上外衣:
「現在,我知道你。這對你來說,是否為你的存在附上了『意義』?」
無相魘坐起身。
我知道他在凝視著我,那目光中飽含糾結。
「何必糾結。意義不僅在於流芳百世之名,也可以關乎你是否取悅了自己。我再問你一次——一直扮演他人,你可感到半分喜悅?」
一陣短暫的沉默。
而後是堅定地回答:
「從未。」
「那就去做你自己。」
我撫平衣褶,打開沉重的木門。
晨光鋪散開,連那燃盡的殘燭都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