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下意識掏出手機，才發現爺爺給我打了五個未接電話。

他什麼時候這樣關心我了？

 

「呵呵。」

 

黃鳳涼薄的笑聲從身後響起，帶著幾分輕蔑：

 

「宋先生，這麼晚了跑來酒吧做什麼？」

 

「怎麼我剛剛喝了弟弟的酒，你就恰好出現。」

 

「別太刻意了。」

 

09

 

爺爺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黃鳳，半晌，輕輕擠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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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的什麼鬼東西，辣眼睛。」

 

黃鳳下意識咬住唇瓣，臉上緩緩褪去血色。

 

爺爺喊我上車，然後吩咐司機踩S油門，半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留下。

 

.....

 

路上，我忍不住開口：

 

「您喜歡李婉清是嗎？黃鳳就是因為這件事，才鬧著要離開。」

 

爺爺雖然上了年紀，又有病痛纏身，卻並不像衰弱的老人。

 

他總是穿著幹幹淨淨的襯衫和西褲，冬天會加一件色彩搭配的毛衫，腰背挺直，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貴氣。

 

他忽然開口問我：

 

「你覺得李婉清和姜宜像嗎？」

 

爺爺的小青梅叫姜宜，我偷偷看過照片，不算完全一樣，但眉眼總是有幾分像的。

 

爺爺搖搖頭，沙啞的聲音透出幾分哀傷：

 

「當你真心愛一個人你就會明白，世界上沒有替代品，她就是我見過最好的人，誰也不像她。」

 

我動了動唇，小聲問：

 

「那您為何幫李婉清做婚紗啊。」

 

爺爺忽然轉頭望向我，眸中多了幾分笑意：

 

「因為她花了五十萬，爺爺想給你攢點錢。」

 

「你大學讀了服裝設計，可你真的喜歡這個專業嗎？」

 

「這些年我過得渾渾噩噩，直到上一次被搶救回來，我才突然清醒了。」

 

「過去的時間無法彌補，我隻希望你不要為了討好任何人而活，你要做自己的想做的事，過自己喜歡的人生。」

 

「你要做黃鳳口中的瀟灑女人，但別像她一樣。」

 

10

 

別像黃鳳一樣......

 

當年我成績優異，本想報考材料物理，未來走入航天領域。

 

但黃鳳命令我讀三本院校的服裝設計。

 

她說我讀了這個專業，做出漂亮衣服，爺爺就會更喜歡我，也許爸爸媽媽會回心轉意，我們一家人團聚。

 

「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被所有人喜歡，嫁個好丈夫，孝順公婆一輩子有依靠。到時候人人豎起大拇指誇你賢惠，你就算沒給我丟臉啦！」

 

於是，我活成了黃鳳要求的樣子。

 

可我真的開心嗎？

 

......

 

李婉清的婚紗需要量體裁衣，但她工作排得太滿，爺爺便帶我留在古鎮專門等她。

 

這次李婉清是應當地協會的邀請，來參加一個國風文化節。

 

她本就是特級書法家，又自帶流量，一手行雲流水的瘦金體在直播間大受好評，瘋狂漲粉。

 

每晚她還會在活動現場擺攤，為粉絲們寫祝福。

 

而在她的攤位附近，我看見了黃鳳。

 

原本不想管黃鳳的，可猶豫再三還是去了。

 

她這些年舊病纏身，Ŧṻₔ古鎮晝夜溫差大，又在換季，瞧她身上單薄的旗袍，我怕她哮喘的老毛病發作。

 

她真的照顧不好自己。

 

沒想到見面之時，黃鳳眸底竟閃過一抹失落。

 

但很快被冷漠取代。

 

她胡亂的搶走了袋子，提筆回贈我兩個字：

 

「要臉。」

 

我面無表情道：

 

「我隻是怕你S了。」

 

「另外，你要是真想清清靜靜地過日子，就該離傷心的人和事越遠越好，把手機號也換了。怎麼李婉清寫書法，你也要來擺攤寫書法，想證明什麼？」

 

李婉清的攤位擠滿了人，而黃鳳這邊門庭冷落。

 

顯而易見誰更受歡迎。

 

半晌，黃鳳咬了咬下唇清高道：

 

「呵呵，我隻是喜愛書法，隨便寫寫。你怎麼聯想都隨意。」

 

說完，黃鳳把收款碼一撕，攤子完全免費了。

 

李婉清每幅字收 20 元，不復雜的內容都可以寫，可免費的噱頭實在誘人，不少遊客跑到了黃鳳攤位前排隊，兩邊看起來一樣熱鬧。

 

我懶得再摻和，轉身離去。

 

沒走兩步，一股異常的感覺從喉嚨裡冒了出來。

 

我家有遺傳性哮喘，所以我立刻停下，從口袋裡掏特效噴霧。

 

下一秒，心底一涼。

 

藥在黃鳳搶走的袋子裡！

 

窒息的感覺很快漫了上來，意識消散前，我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打給黃鳳——

 

「沙丁胺醇是什麼？你病了應該去醫院而不是打給我。」

 

「如果用這種方式讓我心疼的話，隻能說你太天真了。」

 

「怎麼偏偏在我的事業剛有起色時，打電話來鬧呢？宋秋竹，別把自己看得太重。」

 

11

 

她用了這麼多年，怎麼連哮喘噴霧都不認識？

 

她為什麼不聽我把話說完！

 

身子重重栽倒在地，因為無法呼吸而痛苦地蜷縮在一起。

 

不知多久後，救護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有個瘦弱的身影圍著醫生講來講去，最後陪著我上了救護車。

 

昏睡前，我下意識抓住了她溫暖的手——

 

「奶奶。」

 

......

 

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爸媽沒離婚，爺爺牽著一個溫柔又漂亮的長發女人。

 

他們要忙生意，大多時候是長發女人在家陪我。

 

她不會因為爺爺和我講了幾句話就生氣，也不會禁止我穿裙子。

 

我打破了她最喜歡的花瓶，她不會哭著說離開這個家，而是擔心我有沒有被劃傷。

 

讀大學的那天，她和爺爺送我到機場，笑著揮手：

 

「要做自己喜歡的事，過自己喜歡的人生啊！」

 

心口莫名一陣酸澀。

 

我緩緩睜開了雙眼。

 

忽然意識到黃鳳並不愛我。

 

她養我長大，隻是想通過我，得到些什麼。

 

......

 

「你醒了？」

 

一道溫柔的聲音從身旁響起。

 

李婉清湊到床邊，拍了拍我的手：

 

「已經聯系你家人了。你哮喘發作，幸好當時我在附近。我也有哮喘，我知道用什麼藥。」

 

幾次見李婉清都是全妝。

 

這次事發突然，隻看到了她素白的臉，還有臉頰上那些傷疤和灼燒的痕跡，好似美玉微瑕，令人惋惜。

 

意識到我在發愣，李婉清下意識擋住傷疤：

 

「修復了幾次還是有點可怕對吧？這是當年地震留下的，我是幸存者。」

 

意識到她說的是同一場災難，我心頭觸動了一下：

 

「不可怕。您的家人還好嗎？」

 

「都找不到啦。醫生說我是失憶，可能這輩子都想不起來了。」

 

也許是我的目光太震驚，李婉清想引Ṫű̂₌開話題，從包裡拿出一個相框。

 

裡面是她為我寫的字：「愛己。」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是在垃圾桶裡找到了藥救你，那袋子.......是你奶奶丟掉的。」

 

「雖然不該插手你的事，但我希望你記住，女孩子生來不是為了做誰的女兒誰的妻子，活成大家都喜歡的樣子。人生是自己的，多愛自己，無愧於心就夠了。」

 

「所以這兩個字，想送給你。」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道刺耳的碎裂聲。

 

12

 

李婉清失憶，也有哮喘，臉上做過修復手術，一切真的太巧合了。

 

我正要開口，查房的醫生將李婉清請了出去。

 

一些鎮定藥物流入血液，我緩緩陷入了沉睡。

 

再蘇醒時，病房裡隻剩下爺爺。

 

和憔悴落淚的黃鳳：

 

Ṱųⁱ「平海市這麼大，怎麼偏偏來我平時看病的醫院呢？」

 

「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逼我心疼，我承認，你們贏了。」

 

爺爺氣得渾身發抖，正要說話，擺在床邊的相框滾落到地上，他一下子愣住了。

 

黃鳳眸色微變，蹲下身捧在手裡，忽然說：

 

「這是我給小竹寫的字。希望她在沒有我的日子裡，多愛自己......」

 

「說起來，我的書法還是夫人在世時教的，不知有沒有她的神韻。」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喉嚨裡發出嘶鳴。

 

可不知醫生用了什麼藥！

 

我發不出聲音，身體也動彈不了，白霧慢慢覆蓋了整個氧氣面罩。

 

爺爺怔愣很久，輕聲道：

 

「ẗū́₋你還記得她的書法。」

 

黃鳳露出一抹苦笑，抱著那幅字坐到了我的床邊：

 

「你最愛的人，我一直都記得。」

 

「去幫小竹繳費吧。我照顧她，畢竟是我親手養大的孩子。」

 

「就算離開，我也要等她平平安安地，再離開。」

 

爺爺離開後病房裡安靜得可怕。

 

黃鳳溫柔地替我整理被角。

 

可那眸子裡，我看不出一絲愛意。

 

我動了動手臂，用力將她推開，艱難開口：

 

「剛才外面是你吧？你是不是害怕了，因為她還活著。」

 

黃鳳瞬間僵在原地，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

 

但很快，她恢復了一臉坦然。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的右手在被子下面暗暗攥緊。

 

手心裡，抓著李婉清落下的頭發。

 

黃鳳不承認也沒關系。

 

我會親自找到真相。

 

13

 

我在醫院觀察了兩天。

 

黃鳳突然不鬧了，照顧我到出院，還搬回了家裡。

 

她端坐在沙發上，語氣冷清：

 

「我隻是為了照顧小竹才回到家裡，我，依然沒原諒你們。」

 

我張口便是一個「滾」字。

 

可是，爺爺突然哀傷道：

 

「那你就留在家裡吧。姜宜不在了，今後，隻剩下咱倆。」

 

看他眸子裡昏暗一片，我意識到是老糊塗的毛病又犯了，連忙攙扶他回去休息。

 

黃鳳面上冰冷，可在不經意間低頭，唇角漾起了甜甜的笑容。

 

很快，她精心準備了四菜一湯喊我吃飯。

 

我根本不餓。

 

喊了幾次之後，黃鳳默默放下了碗筷，捂著發疼的胃，一滴眼淚滑落到桌面上。

 

「我等你吃飯。」

 

「你在演給誰看？明明說過不吃，你還要在那邊委屈傷心，好像全世界都對不起你。不喜歡還要倒貼，你得胃病真是不冤，這麼多年都是沒苦硬吃！」

 

黃鳳擦了擦淚，目光空洞地落在遠處：

 

「我辛苦將你養大，你卻這樣討厭我？」

 

「你安的什麼心自己最清楚。你真的愛我嗎？你隻想利用我當宋家的女主人吧？」

 

半晌，黃鳳語氣多了幾分譏諷：

 

「你認為李婉清才是你的親生奶奶，所以找個借口趕走我對嗎？」

 

「不用這麼麻煩，我會走的。」

 

話音剛落，我的手機彈出一條短信。

 

DNA 比對出結果了。

 

打開網頁的瞬間，我迫不及待跑向爺爺的房間：

 

「爺爺，有件事必須告訴你。那幅字是李婉清寫給我的，她其實是——」

 

網頁加載完後，刺眼的一行大字讓我瞬間愣在原地，所有話都更在喉嚨裡。

 

不是同一人。

 

李婉清的 DNA 和姜宜遺物上提取的 DNA 對不上。

 

怎麼會呢？！

 

爺爺虛弱地坐起身，唇色蒼白：

 

「什麼事情？李婉清怎麼了？」

 

這時黃鳳從身後追來，顫聲道：

 

「其實是小竹啊，她覺得李婉清就是夫人，於是偷偷拿了夫人的遺物送給李婉清，據說李婉清轉手就賣了.......」

 

我克制不住轉身甩了黃鳳一巴掌。

 

那些東西明明是送去 DNA 化驗了！她怎麼張嘴就來！

 

可下一秒，爺爺發現衣櫃裡的遺物不見了，兩眼一黑重重摔在地上，鮮血慢慢淌滿了瓷磚。

 

這一次，醫生說搶救的希望不大了。

 

14

 

醫生問我怎麼決定，我求他們繼續治療，等爸爸回國後拿主意。

 

爸爸的航班凌晨落地。

 

等他趕到醫院，竟隻是不冷不淡地笑了一聲：

 

「呵呵，如果救不回來，也都是命對嗎？」

 

我簡直不敢相信聽到了什麼。

 

我出生不久父母離婚，爸爸拿了家裡所有錢出國讀書。

 

後來畢業不怎麼順利，生活也不太富裕，他仍然不肯回家，靠爺爺的養老金生活。

 

十幾年裡我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他每次回家都和爺爺爆發爭吵，最後要靠黃鳳來調停。

 

可就算討厭爺爺，也不至於對親生父親說這種話吧？

 

像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爸爸垂眸冷聲解釋：

 

「你知道嗎？當年地震發生的時候，我本來都被父母放棄了。」

 

「姜宜命令黃鳳先救自己，宋斯言也說過，豁出性命都要保護好夫人，小孩子不重要。」

 

「因為我是他們領養的兒子！即使養了十幾年，他們也是從心裡看不起我，嘲笑我身上的窮人 DNA，根本沒愛過我！」

 

「隻有黃鳳理解我，她抱著我拼S逃出去。」

 

「這算不算報應啊？兩個自私的人，一個S了，一個瘋瘋癲癲懷念了幾十年，都是他們的報應！」

 

我愣在原地，腦子裡轟的一聲。

 

所有的事情已經超出我的認知，我甚至不能分辨真假。

 

可我下意識地認為，爺爺奶奶不是那種人。

 

「這就是你和爺爺吵架的原因？你為什麼相信黃鳳，她滿嘴都是假話！」

 

爸爸眸色凜然，一步一步走向我：

 

「你最好對黃鳳尊重點！就算再不喜歡她，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把你撫養大！」

 

「她去哪了？」

 

「她說要離開，她真的有問題，她——」

 

話音未落，爸爸冷臉甩了我一巴掌。

 

「她在我心裡早已和母親一樣重要。如果她有事的話，你就給我滾出這個家！」

 

15

 

整件事情太詭異了。

 

以我對黃鳳的了解，絕不是她說的那樣。

 

可真相是什麼呢？

 

當年在地震中損毀的老房子已經成了遺址公園，很難查出什麼證據，更不可能有錄音。

 

幸運的是，我找到了姜宜當年生產的醫院。

 

如果用建檔信息和李婉清再做一次 DNA 比對呢？

 

如果就是同一個人，李婉清有沒有可能恢復記憶？

 

......

 

等李婉清來探病時，我把這個猜想告訴了她。

 

她疑惑地皺眉：

 

「你說我是宋先生已故的妻子？抱歉，我來探病隻是關心下婚紗的進度，我好像.......並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