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年年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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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S了。」


五歲的溫似年抱住我,聲音顫抖:


 


「溫如歲,你笨S了。」


 


他的懷抱很冷,但他的眼淚很熱。


 


一滴滴順著我的脖頸往下落。


 


那是溫似年唯一一次哭。


 


後來他就越來越成熟,小小年紀便喜怒不形於色。


 


我看多了他不動如山的姿態,乍然再見他的眼淚。


 


說不清為什麼,心髒悶悶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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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悔開了這樣的玩笑,剛要張嘴。


 


溫似年突兀彎了彎唇角。


 


「溫如歲。」


 


他的眼睛水光粼粼,莫名溫柔:


 


「我被你嚇到了,你高興嗎?」


 


08.


 


不高興。


 


笨蛋溫似年,我一點兒也不高興。


 


我誇張地咧嘴:「哈。我當然高興……」


 


「溫如歲。」


 


溫似年悶悶笑了一聲:


 


「你知道你撒謊的時候,右手會不自覺握拳嗎?」


 


我下意識把手藏起來。


 


「你盯著我的手幹什麼!」


 


溫似年仰頭靠著沙發,抬起手背遮住眼睛。


 


他笑著嘆了聲:


 


「還是這麼好騙。」


 


我反應過來他在詐我,氣著反駁:


 


「你剛剛不也……」


 


我剛想說他也被我騙到了,可話趕到此處,我才驚覺——


 


溫似年剛剛說的是被「嚇」到了,不是被「騙」到了。


 


喉嚨堵住,口腔漫上一股澀味。


 


我忽然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溫......」


 


電話鈴聲打斷了我的情緒。


 


溫似年先看了我一眼,見我沒繼續開口,才接起電話。


 


「阿年,晚飯吃了嗎?」


 


溫媽媽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我默默蹭到溫似年身邊。


 


「還沒,一會兒就吃。」


 


溫似年換了隻手握手機,讓聲音更靠近我。


 


「你胃不好,飯要按時吃,最近休息如果沒什麼事,就回來陪媽媽吃頓飯,好嗎?」


 


我傾身湊到溫似年面前,因太過著急人往他懷裡撲了一下。


 


溫似年下意識抬手,摟住一團空氣。


 


我沒注意,爬起來和他面對面,瘋狂用口型示意:


 


「回家。」


 


「好。」


 


溫似年怔怔看我,對著電話那頭承諾:


 


「我明天就回去看您。」


 


我松了口氣,剛要拉開距離。


 


「別走。」


 


溫似年忽然出聲,嚇得我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陣。


 


溫媽媽遲疑開口:「阿年,你還是會產生幻覺看見歲歲,對嗎?」


 


「媽,我沒事。」


 


咫尺之距。


 


溫似年的瞳孔裡沒有我的身影,但他的眼睛裡好像隻裝著一個我。


 


我清楚地聽見,他說:


 


「我隻是太想她了。」


 


09。


 


電話已經掛斷了。


 


我還懵著。


 


懵了半天,我沒話找話:


 


「溫似年,我不是幻覺。」


 


「我知道。」


 


溫似年抬起手,指尖虛虛擱在我的臉側。


 


哪怕觸碰不到,這個姿勢也太親密了。


 


「溫如歲,一年了……」


 


頓了頓,溫似年很輕地問:


 


「我沒去給你掃過墓,你生氣嗎?」


 


我總覺得他剛剛想問的不是這個問題。


 


「生氣啊,簡直氣S了。」


 


但我還是順勢站起身,裝作很ťŭ̀⁵生氣的樣子:


 


「隔壁墓碑每天都有人送花,我的墳前卻隻有一堆落葉,我太生氣了。」


 


「我每周都讓人去給你送了,你沒收到嗎?」


 


溫似年眨眼:「而且,你旁邊的墓不是空著嗎?」


 


我一噎:「哦。那花多的就是前頭那座。」


 


「你前頭不是一顆杏樹嗎?」


 


「......」


 


「你不是沒去過嗎,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溫似年又變回了那副伶牙俐齒的樣子,他反問:


 


「你不是住那兒嗎,怎麼什麼都不清楚?」


 


「......」


 


想我生前一個堂堂優秀青年律師,竟然鬥嘴輸給溫似年。


 


我磨牙,吸氣,撂下一句:


 


「明天你自己回院裡!」


 


10.


 


我撂狠話讓溫似年自己回孤兒院。


 


但第二天,我還是沒忍住陪他回去了。


 


這一年,我經常會偷偷飄回院裡。


 


隻是每次看到溫媽媽鬢邊的白發,我便落荒而逃,不敢多待。


 


這一次我陪著溫似年走進孤兒院的大門,恍惚竟有種回到生前的錯覺。


 


那時候我們剛大學畢業,工作的第一年。


 


溫似年參與了一個重要的人工智能項目,我也剛獨立接手一個校園霸凌的案子。


 


我和溫似年在這裡相遇,長大,又一度離去。


 


可除夕夜裡十一點,我和溫似年又在孤兒院門口不期而遇。


 


我們幾乎異口同聲:「你不是在忙嗎?」


 


相顧無言的剎那,院子大門被從內打開。


 


溫媽媽站在門裡,笑盈盈地望著我們:


 


「我就知道你們會回來。快進來吧,給你們留了飯。」


 


整整二十五年。


 


我和溫似年在這裡相遇,長大,又一度離去。


 


可不管我們去到哪兒,最後總會回到這裡。


 


這裡是我們的根,我們的濫觴之所。


 


「回來啦。」


 


思緒回籠,我看見溫媽媽就站在院裡。


 


她的臉上掛著慈祥的笑,正朝我招手:


 


「快進來吧,傻站在門口做什麼?」


 


11.


 


我有短暫的失神。


 


很快反應過來,溫媽媽是在朝溫似年招手。


 


溫似年不著痕跡地看了我一眼,才應聲朝裡走去。


 


一群小蘿卜頭看到人,立馬圍了上來:


 


「阿年哥哥,你回來啦!」


 


「阿年哥哥,上周我考試拿了第一!」


 


「......」


 


嘰嘰喳喳的問候裡,有小朋友問:


 


「歲歲姐姐還是沒回來嗎?」


 


面對這群弟弟妹妹們,溫似年總是格外的溫柔。


 


他一一回應,邊發禮物,邊摸了摸他們的頭:


 


「是我不好,歲歲姐姐還在生氣。」


 


溫似年的謊言持續了一年。


 


孤兒院的小朋友們還以為她是生氣才不肯回來。


 


小朋友們齊齊沉默了一瞬。


 


「阿年哥哥,你怎麼還沒把歲歲姐姐哄好呀,我們都很想她了。」


 


「老師說好朋友是用來原諒的,歲歲姐姐還沒原諒你嗎?」


 


有個小男孩紅了眼,嘟囔了一句:


 


「歲歲姐姐真是個小氣鬼。」


 


更多的小朋友紅了眼,他們一起哽咽著控訴:


 


「歲歲姐姐是個小氣鬼……」


 


我看得心裡難受,蹲在他們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說:


 


「對不起啊對不起……」


 


奈何他們聽不見。


 


眼看小朋友們快哭了,我轉頭惱怒地瞪了眼溫似年:


 


「溫似年,你快哄哄他們呀!」


 


溫似年輕笑了笑:


 


「是。她最小氣了。」


 


「所以你們別哭了,她會更生氣的。」


 


「......」


 


讓他哄人,他倒是嚇唬上了。


 


看在小朋友們真不哭了的份上,我也就沒計較。


 


我站起身,眨眼間忽然注意到院子角落裡的一叢花田。


 


那塊地方原本是灌木叢,此時卻種滿了秋菊。


 


黃的、粉的在風中招展,開得極美。


 


花叢的前方豎著一塊小牌子,上面是不知道哪個小朋友的稚嫩筆跡——


 


「送給全世界最好的歲歲姐姐。」


 


原來小朋友們,什麼都知道。


 


12.


 


溫媽媽帶著小朋友們回去上課。


 


溫似年被拉去充當臨時助教。


 


我一個鬼無所事事,便在院裡四處晃蕩。


 


晃過走廊,就看見了榮譽牆上許多我和溫似年的合照。


 


有一起考上重點高中後,我們被授予獎學金的合照。


 


也有高三雙雙保送清大,市領導特意前來鼓勵我們的合照。


 


還記得那天溫媽媽激動得都哭了,溫似年卻全程沒什麼表情。


 


我怕領導對他有意見,拍照的時候特意湊到他耳邊提醒:


 


「溫似年,笑一個。」


 


溫似年不明所以地看了我一眼,我立馬朝他比心威脅:


 


「心都給你,大爺,笑一個唄。」


 


鏡頭裡就留下了我油膩猥瑣的ŧű̂¹嘴臉,和溫似年寵溺淺笑的眉眼。


 


……還有溫媽媽以公謀私,貼上去的我們大學畢業的合照。


 


那張照片的下方,還有我當時意氣風發留下的賀詞——


 


「祝我們前程萬裡,光芒萬丈。」


 


那年我剛畢業就被知名律所錄用,還是法律系有名的優秀畢業生。


 


S前的那一天早上,其實我剛收到被破格升為高級律師的任命書。


 


……


 


下課鈴聲響起。


 


我慢悠悠地往回晃。


 


剛靠近拐角,我忽然聽到了溫似年的聲音。


 


「媽,您就別再費心給我介紹對象了。」


 


「我是不婚主義,相親也白費。」


 


溫媽媽無奈地嘆氣:


 


「阿年,媽媽從小看著你長大,我知道你不是不婚主義……」


 


「我是。」


 


溫似年打斷她的話,很輕卻很篤定地說:


 


「因為那個人不是她,所以我是不婚主義。」


 


話落,溫似年側了側頭。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隔著生與S的界限。


 


我怔然間,突兀和他四目相對。


 


他坦然朝我彎了彎眉眼。


 


13.


 


我捂著試圖詐屍的心髒,扭頭跑了。


 


直跑到後院草坪邊,才後知後覺——


 


不是,我心虛緊張什麼?


 


溫似年不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了。


 


一年前他以為我是去見學長,裝胃痛倒在沙發上。


 


我忙前忙後照顧他的時候,手機彈出了一條消息:


 


「溫女士,定制情侶戒指最快也需要十五天工期哦。」


 


溫似年看到了這條消息。


 


他一下子坐起身,表情錯愕:


 


「你跟段城在一起了?」


 


我剛要解釋,卻突然反應過來他又在裝病。


 


從小到大,每次他要挽留我,就會用裝病這一招。


 


偏偏他胃不好,我次次都上當。


 


可他有嘴想留我不能直說麼!非要這麼拿自己身體做籌碼。


 


我氣惱不已:「溫似年,你又騙我!」


 


溫似年毫不理會我的憤怒,隻一個勁兒追問:


 


「你為什麼要買戒指?你要跟段城在一起了?」


 


段城就是我那個法律系的學長。


 


我:「你為什麼要騙我?裝病很好玩嗎?」


 


溫似年:「你們什麼時候的事……」


 


「……」


 


我們雞同鴨講了半天,我受不了了,站起身:「我要出門了。」


 


溫似年沉默。


 


在我轉身離開的那一刻,他拽住了我的手。


 


「非他不可嗎?」


 


他仰著頭看我,眼神黯淡又閃著希冀的光。


 


好一會兒,他問我:


 


「溫如歲,你覺得我怎麼樣?ẗũ₁」


 


14.


 


我聽明白了他的潛臺詞。


 


緊張、高興、心酸、釋然……紛繁復雜的情緒將我淹沒。


 


最後,那成了我一生中最後悔的時刻。


 


我掙開了溫似年的手,丟下一句:


 


「等我回來再告訴你。」


 


誰讓溫似年又裝病嚇唬我,我也要故意嚇嚇他。


 


正好早上收到升職的消息時,我就訂了蛋糕要和溫似年分享。


 


我想,等我去做個妝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拿完蛋糕,回來就告訴溫似年。


 


告訴他,我沒有要去見段城,也沒有和段城在一起。


 


告訴他,那枚戒指是為他準備的。


 


……


 


命運無常。


 


有些話當時沒能說出口,轉身後就再沒有開口的機會了。


 


後來,我們都沒再提起那天未說完的話語,又回到以前相處的模式,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


 


我知道,溫似年不提,是還在誤會。


 


而我,寧願他誤會。


 


「你還記得十八歲那年的生日嗎,你問我許了什麼願望?」


 


溫似年忽然出現在身後。


 


他傾身堵住我逃避的退路,終於將自己那年的沉默宣之於口:


 


「溫如歲,我的願望一直是……」


 


「我想給你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