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在深秋明
第9章
我知道他是前朝敵國從小送來的質子,陰差陽錯成了兩邊皇室最後活下來的人。這些年,他自以為是地背負著家仇國恨,推著自己不論黑白地向前走,如果真放下了,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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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十五,高晟祁出任務兩天半了,師傅守在欽天監,隻有雪團在院子裡陪我看月亮。
「哎,這一個人的日子,可真是難熬啊。」我對著雪團舉杯,喝下一杯果釀。
「有酒有肉,你這可不像有一點難的樣子。」
冷不丁響起的聲音嚇得我差點把酒杯朝屋頂扔去。
瞥了眼出現在對面屋頂上的衛寧秋,我又看回月亮:「你來幹什麼?」
「自然是來看你,」衛寧秋落在我身旁,從食盒裡拿出幾碟吃食,「特意給你做的。香螺炸肚,蜜漬香梨,還有酸梅醬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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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啃著雞翅,語氣敷衍:「多謝東家掛念。」
「這幾日事太多,方才得空,知你在秋草堂便帶上些吃的來了。」
回應他的是沉默。
「你怎麼了?」衛寧秋有些疑惑,「在生氣?」
「不敢,我現在可沒法替您二位做事,您還是早點回去得好。」
衛寧秋有些氣笑:「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
衛寧秋皺了皺眉,輕聲問:「你……到那幾日了還喝酒?」
我頓住了,沒有出聲,舉起酒杯往嘴裡送。
他握住我的手腕將酒杯拿走,換成了從他懷裡摸出來的一個細長木匣:「那我先走了,可別再喝。」
我低頭看去,這木匣與我在通寶典當拿到的木匣做工一致,隻大小不同。
等他離開後,我打開木匣,裡面是一支嵌寶石蜘蛛形金簪,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可是闲了?便替我尋兩隻會說話的八哥來。」
墨跡表示這紙條並不是新寫的,但以衛寧秋和掌櫃的為人做派,定不會是他們拿錯了木匣。
我更傾向於,是師傅讓掌櫃的換了木匣,來提醒我不要臨了松動了心。
「多的是人在最後一步,甚至半步倒下。任務就是任務,我要你們腦中那根弦,從一緊到終。」
我拿出金簪對著月亮轉來轉去地看,紅藍寶石做的蜘蛛,折出好看的光。
等衛寧秋下次來,再問問他傷好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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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夜,高晟祁回來了,一身黑衣破了好幾處。他摸進醫室時,我正在裡頭搓藥丸。
抬眼瞄到他的傷,都不深,但位置不太好上藥,我放好手裡的藥丸,去打水:「難得哦。」
他十分自然地脫掉衣服,擺好姿勢:「你搓什麼丸子呢?」
「陳員外託人來話了,」我仔細清洗著傷口,「要再振雄風。」
「你說,咱倆是不是學反了?」高晟祁微微側過頭,「我擅長美容養顏,你偏做男子需求。」
「膚淺,」我把帕子放回盆裡,取來白酒和藥粉,「這才容易打入敵人內部。好了。」
高晟祁穿好衣服,靠著牆問我:「你不想知道後面的事?」
「你知道就說唄。」
「四皇子即將被立為太子,但在此之前,國師說需四皇子妃去香山寺祈福兩個月,能更延福澤。」
糟老頭子扯起謊來真是一套一套。
「所以你安心呆著,估摸著兩個月之後就是太子妃了。也不,」高晟祁撫了撫下巴,「丞相那老頭子好像對太子妃之位有些想法。」
我瞟了他一眼:「那我不正好能跑路?」
高晟祁輕輕一笑:「你真這麼想?」
我把藥丸一瓶瓶裝好:「我娘說過,掛念越多,當你痛苦時就會越難過。」
「也是。」
「對了,後來呢?」
高晟祁說,後來,接應太子的番邦人被悉數拿下,不留活口。
玉玲在親眼看見太子斷氣後,心滿意足地走了。
錦華的暗衛隻剩下一個,他說還是要跟著錦華,去番邦也要盡力保護她。
我點點頭,問:「敲暈我的是誰?」
「這個嘛……」
高晟祁伸著懶腰走向門,然後一溜煙跑了。
「高晟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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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以後過了十日,衛寧秋都不曾來過。
但每三天,總會有一個木匣送到我房門口,裡面有首飾,衣物,玩具,甚至是不知誰畫的連環畫本,上面的故事倒是有趣得很。
第十二日,師傅回來了,還帶著衛寧秋。
我去送茶點時,兩人都目不斜視,隻管看著手裡的冊子,在經過衛寧秋身旁時,我聞到了一絲藥味,是我給陳員外搓藥丸時必不可少的一味藥。
想到前幾天給師傅說他不行的話,我連忙關門離開了。
師傅不會讓他泡藥浴了吧?
我搖搖頭,甩掉腦子裡關於他的想法,攔住了要出門的高晟祁。
「帶點兒甜的回來唄。」
高晟祁將我上下一打量:「行。難過的時候就應該吃點甜的。」
?
我拿起木匕首,劈向木人樁。
不到兩個時辰,師傅又帶著衛寧秋走了。他們快消失在院門口時,衛寧秋側頭看著我的身影,露出了極淺的笑。
進去收拾茶具時,我在桌邊看見了熟悉的小木匣,裡面躺著一對累絲嵌白玉的耳墜,像金黃樹葉中躺著一輪圓月。
「見者有份沒?」高晟祁提著糕點倚著門框,表情很是無賴,「支援五百兩,待我重振前朝,必百倍奉還。」
我接過糕點,扣出一兩銀子塞給他就走了,不理會他在背後大聲說我摳門。
第二日,我練完早功,高晟祁已備好早飯,師傅也在。
師傅夾起一顆鹹菜:「這些日子可關煩了?」
「哪兒能?徒兒每日認真功課,十分充實。」
高晟祁舉起兩根手指,帶著幾分懶洋洋:「我作證。」
師傅夾起一塊雞蛋:「本說今日集會,若是煩悶,倒是能許你出門半日,既如此……」
我立馬諂媚一笑:「多謝師傅開恩!您可有什麼需要的,我給您帶回來?」
「午時三刻後出門,宵禁前回來。高晟祁你跟著,看好她。」師傅看了我一眼,「買些墨回來。」
「好嘞。」衛寧秋給了幾千兩,今兒我得花它個三五十。
「不戴新收的首飾?」在我準備關門梳妝時,高晟祁在我門前打趣地問著。
我想了想,他說得對。
取下這幾日收到的衣物和首飾,我搭配了一下,最後選了一支白玉發簪挽在頭上,戴上面紗出了房門。
高晟祁倒是一貫作風,打扮得花枝招展,我招手笑道:「趕緊走吧。」
當我在祥雲樓排隊買糕點,看向替我在一旁取貨的高晟祁時,看到了他身後微笑陪著貴女逛街的衛寧秋。
感受到了目光的鎖定,衛寧秋側過頭,抬眼看向了我,笑意更甚,然後轉身跟著那位貴女進了茶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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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點也不買了,我帶著高晟祁連忙往茶坊走:「走,衛寧秋出賣色相呢!」
「哪兒?」
三步並作兩步地進了茶坊,我直接對著掌櫃說:「我要你們這兒最好的位置。」
「哎喲,兩位客官,不湊巧,方才剛有貴客包了整個三層。您看,二樓行嗎?保證一樣舒適。」
走到二樓第二間,高晟祁點點頭:「就這吧,上些茶點來。」
坐下後,我問:「他們在樓上?」
「沒錯。」
我喝茶吃點心,看著高晟祁。他耳朵靈得很,要是有什麼出格的動靜,必定會現場轉述。
震驚,抿嘴,憋笑,眨眼。高晟祁的表情五彩斑斓,勾得我是抓心撓肝,問到:「他們說什麼了?」
「你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嗎?」
「戶部尚書家的二小姐。」
高晟祁點點頭:「哦,聞家啊。這聞二小姐是莫馳柔的說客,想你讓位,她為正,你為側。」
莫馳柔,丞相嫡女。她願意這般下場,看來老皇帝的位置坐不了太久了。ƭűₗ
我說:「就這?」
「還有,聞二小姐願自薦枕席,替嫡女試嫁,不求名分的那種。」
「有色心也有色膽,不錯。還有嗎?」
高晟祁伸出手指:「衛寧秋說,他不行。」
「噗。」我一口茶噴了出去,哪兒有人這麼說自己的?
「他真的不行?」
看著高晟祁探究的目光,我白了他一眼:「我怎麼知道?」
他竟然深深地嘆了口氣:「這麼久了,你還沒得手?」
「拜託,我的好師兄,咱們學的是噶人,不是勾引人。」我把手往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咱倆可不一樣,」高晟祁舉起茶杯,「對我前赴後繼的女性可多著。」
我眯了眯眼:「那你教教我?」
高晟祁嘴角勾起,桃花眼彎出好看的弧度,猛地拉近了我倆的距離。
他溫熱的鼻息灑在我耳畔,一手撐桌,一手輕扣在我腦後,聲音低沉帶笑:「第一步,你要用日常中無意的肢體接觸,讓他的身體習慣你。」
眼前是高晟祁血管搏動的側頸,視線微微往下,就是他的鎖骨。
這一刻,我才突然意識到,那個和我一起掏過鳥窩鑽過狗洞的高晟祁,早已長成了一位好看的男人。
而這時,房門被打開,傳來了一道做作程度極高的女聲:「走錯門了,哎呀,這不是四皇子妃嗎,怎麼和一位俊俏男子獨處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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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高晟祁摁住了我的手,我手裡的茶杯應該已經在那位姑娘的額頭上開花了。
「你是哪家的奴僕?」高晟祁緩緩坐回側頭看向她,語調慵懶又壓迫,「如此在外高聲亂議,便是我立刻將你拖走發賣,你主人家還得上門致謝。」
「你!」那女子的臉一下氣得通紅,「登徒浪子,上不得臺面!你……」
「閉嘴。」女子身後出現一人,拉住她的手走進房間,還帶上了門。
「抱歉,金虎口無遮攔,衝撞了四皇子妃與令兄,請許我替她道歉。」
那人取下鬥笠,竟是莫馳柔。如此,另一位定是龍武大將軍的孫女,梁金虎。
高晟祁開口:「丞相嫡女開口,當然要給面子。」
「多謝。」
我也沒起身,伸手示意:「既然來了,坐下聊。」
梁金虎皺眉嘀咕著,被莫馳柔一個眼神堵了嘴,還被高晟祁飛出一塊茶點佔了座,隻能氣呼呼地在另一桌案旁坐下。
莫馳柔坐到我旁邊:「我喚你蘇姑娘可好?」
「自然好,」我笑道,「我們也別拐彎抹角了,莫姑娘你能開出什麼條件?」
「蘇姑娘,」莫馳柔嚴肅地問我,「你可知我要的是什麼?」
「太子正妃,亦是未來皇後之位罷了。」
「你不在乎?」
「不在乎。」
「如此甚好。」她莞爾一笑,「你想要什麼,我都盡量滿足。」
我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眼高晟祁,心下拿定了主意:「那……」
莫馳柔答應了我的所有要求,在她準備離開時,我又補了一句:「莫姑娘可有心上人?」
「有。我想四皇子心裡也是有的。」
「如此,你仍願想方設法入那高牆?」
她輕輕一笑,語出驚人:「聽聞四皇子不行。對我而言,那可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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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樓下她離去的背影,在心裡鼓掌,耳邊卻傳來了掌聲:「你們就以這樣的條件把我賣了?」
衛寧秋笑得春風滿面的,從窗戶裡進來了。
我和高晟祁一個對視就起身要跑,卻被他一手一個地按住了肩膀,摟進了懷裡。
他俯身,頭放在我倆頭的中間,低聲道:「我覺得條件還能再翻一番。」
我倆不敢動,也沒搭話。
「所得我們三七分。」衛寧秋繼續道,「你們三,我七。」
「自然自然。」我諂媚地應和著,心裡把這黑心二老板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本可以五五分,但你們,一是說我不行,二是背著賣我,身體與內心的雙重傷害,便從中付了吧。」
我閉了嘴,衛寧秋身上淡淡的藥味戳中了我所剩不多的良心。
「那,我們先撤了?」高晟祁從衛寧秋懷裡溜出來,「師傅可定了門禁的。」
我猛點頭。
「我有幾句話要與她單獨說。」衛寧秋說完,高晟祁麻溜地出了去,關了門,下了樓。
「公子有何吩咐?」